“傾天門主既然在此,想必小柳公子正在裡頭幹些什麼不可告人的事吧。”
他話說得難聽,幸而解淮心性平穩,懶得逞口舌之能。他保持着姿勢不動,隻站着,似乎連拔劍的打算都沒有,卻已經非常迅速地用眼神打量了一番周圍,狀若無意道:
“十年不見,堂主右腿于雨夜可還疼痛不堪嗎?”
虞淩似乎早有預料,臉上笑容未變:“得以門主寬慰,某也是三生有幸。隻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門主當年一劍,固然廢了虞某右腿,但卻也以此催出糾纏虞某十幾年的體内餘毒,連帶經脈順暢、淤處盡通,如此,竟是虞某要多謝門主當年一劍之恩。”
解淮冷峻眉眼這才略有松動。目光向下移了數尺,落到右腿上,似乎意圖尋其根本,來驗證他說得到底對不對。尹鶴躲他身後,幾言幾語也明白了兩人的關系,知道自己對于解淮來說也沒用了,登時便趁虞淩不備,迅速轉身欲走,誰料沒走兩步,便聽到身後傳來虞淩懶洋洋的聲音:
“數年未見,兄弟倒是一直在閉關,對于門主當年生死一戰記憶斐然,對這一劍亦是未敢相忘。隻不過這兒不是叙舊的地方,若門主賞臉,大可一往我聖教,在下必然布下宴飲,好好招待門主。”
“隻不過——”他話鋒一轉,“虞某與門主的恩怨倒可暫且一放,隻要門主願意幫兄弟個忙,讨兩個人。”
解淮道:“燕應歎親自來都帶不走的人,你認為僅憑你便可以?”
話音剛落,便是山雨欲來。虞淩神色不變,眉峰卻已經微微皺起。其實就連是尹鶴都知道虞淩這麼直接要人肯定是不行,卻不知他到底是在做最後的嘗試,還是隻會拖延時間以完成自己某種目的,雖不知虞淩此來到底帶了多少人,但也明白,哪怕此時的确如虞淩之前所說、按照計劃進行,他可能也無法在虞淩手下尋得一條生路,當即額上冷汗頻出,心思浮動之間,一咬牙,轉頭就往枯林中跑,剛邁出一步,心髒便驟然一縮,一股窒息的劇痛從胸腔蔓延開去,湧上眉頭,便打個趔趄,一頭栽到在地,蜷縮成一團,捂着心髒打了兩個滾,卻無法消解心頭劇痛。
虞淩道:“想報信?别忘了,尹少俠,無論是修真界還是聖教,最煩厭的便是叛徒。”
尹鶴蜷縮在地上,手腳盡數無法施展,大顆大顆的汗水從額頭滾下,嘴唇登時便成了牆皮似的灰白色。他盡力擡起上半身,怒火與恐懼燒灼着他,悔恨與不安同時湧上心頭,竟然讓他沖破了見到虞淩時的驚懼,扯開嗓子大喊道:
“虞淩,你搞清楚!若非你拿我明光派弟子性命為籌碼,我又如何會為你做出這等大逆不道之事?”
虞淩笑道:“哦?尹少俠先前同我講的那些有關你師兄的壞話到這時候都不算數了?我以為咱們是彼此合作、各有所需,沒想到臨了到頭,竟然又成了另一套說辭。”
“你——”
尹鶴這回是真慌了,因為解淮聞言也已轉頭看着他。心頭秘密被戳破,便仿佛被剖開胸腔,任何心聲都已再無任何保護,尹鶴扶着地面,努力要起身解釋,虞淩卻在那頭無趣般的笑了一聲,擡起手,隻一握拳,尹鶴的眼中便閃過一道綠光,整個人突然如一隻蝦米一般蜷縮成一團不斷抽搐,口中湧出一縷縷鮮血,很快便打濕了前襟。
他一隻手揪着前襟,不住在地面亂抓翻滾,喉間漏出幾聲野獸似的痛苦的低鳴聲。解淮隻回頭看了他一眼,尚未回身,便一擡手,一把靈息凝成的劍驟然穿破長空,直取虞淩胸前緻命處。虞淩一手執扇,迅速往胸口一收,手腕略一翻轉,扇面便撞上劍刃,但見那竹扇仿佛突然變成鋼鐵般,與劍刃倏地一碰,火星亂蹦、金光四溢,而下一刻,他一擡眼,面前便已覆了一道陰影,解淮無聲無息逼近身前,擡掌便要攻他手腕。
虞淩反應很快,立即收手轉身,解淮一把握住抵于扇上劍鋒,劈手便朝脖頸處直攻。兩人纏鬥幾招,虞淩啪一收扇,腳尖輕一點地,向後連躍數步,暫且拉開距離,冷笑一聲:
“解淮,你可想清,是這人引誘你師弟入的死局,你竟還要保他?”
解淮收劍回身,瞥了尹鶴一眼,沉聲說:“這毒,是你自己的還是燕應歎的?”
“就憑你,也敢直呼教主大人名諱?”
“他将你送來此處收網,便是要獻你入彀中,”解淮道,“虞淩,你早便是一枚廢子。”
他冷冷看了虞淩一眼,倏地一擡手,一隻瓷瓶便從掌心飛出,正巧砸到尹鶴面前。虞淩面上神色驟變,當即一揮手,不知從何處便鑽出數名魔族,直取尹鶴處。尹鶴瞪大眼,抖着身體将這瓷瓶摟入懷中,幾次從瓶中倒不出來東西,又見人已仿佛到面前,索性便将瓶子往地上一摔,從中摔出一枚藥丸來,正要往口中塞,一人便已一個箭步上前,鉗住他的手腕正欲去奪,喉間卻突然滾出一聲悶哼,當即噗的一聲,臉上像下了驟雨,尹鶴面前一片血紅,而在血幕之下,此人胸口處橫開一道豁口,搖搖而墜時,身後顯現出一人身影,正是解淮。
這藥丸不小,尹鶴驚懼之下直接将其吞下,這回卡在喉嚨動不得,憋得臉通紅。他還沒來得及順氣,後領就被一人粗暴拽起,直沖後背猛拍了一下,那藥丸登時沖破束縛,直滾而下,人也幾乎是瞬間來了精神,瞪大眼睛瞧着他:
“傾天門主!”
他毒發至今,嗓子還有些喑啞,解淮沒回應他,隻手臂一發力,将他生生提起來,一手執劍于前,僅一頓便爆開萬丈劍氣,倏地将人掀遠數步,擡手将他往空中一甩,尹鶴人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甩到了空中,當即吓得渾身僵硬,正欲下落時,從旁側卻突然襲來一道劍光,随即整個人又被一隻手提在手中,往劍身上一放,末尾拖一道長虹,直截了當往來路撞去。
尹鶴從頭到尾經此變故,吓得回不過神來,剛一“落地”,雙腿便一軟,癱倒在原處。面前見着的不是曠野與深山,而是無邊無際的天際與雲海,他愣愣地坐了會兒,腦後卻一痛,回頭一看,一個身着勁裝的年輕人正一巴掌呼上他的腦袋,用力極大,疼得他差點掀翻,才發現自己現在并不處于地面,而是正被人帶着禦劍飛行。
尹鶴看這人眼熟,但卻認不出來。眼前一片迷蒙,這會兒才發現全身都哆哆嗦嗦的,由于失血過多,腦袋還有點暈。這一下倒是把他打得清醒了一些,撐着劍身想要站起,卻發現雙腿已經軟得幾乎沒有一點力氣,隻能癱坐在原地,抖着嘴唇問他:
“你、你是——”
得到的回答卻是當胸一腳,直接将他踹翻:“老子是你爺爺葉雲盞!”
尹鶴一頭撞到劍身上,噗的噴出一口鮮血。葉雲盞像是還沒消氣,兩步上來一把抓住他的前襟,照着臉狠狠錘了兩拳,直打得尹鶴耳鳴不止、兩眼發昏。
他捂着胸口,勉強吸兩口氣,血沫不斷從唇角湧出來,斷斷續續地說:“多、多謝前輩救命之恩……”
“好一個‘多謝’!”葉雲盞冷笑道,“尹少俠,咱們振鹭山何以擔得起你這句‘多謝’!你派弟子走投無路,是我振鹭山不計前嫌收留了你們,可到頭來,這便是你的報答!”
尹鶴道:“前輩,你既在側,方才也見到了。我确然是被那魔族下毒!”
“到了振鹭山,你分明能說,卻為何不說?”
“他會殺了我!”
“就憑我師姐的本事,你覺得一個小小的副堂主能讓你就這麼死掉?”
尹鶴眼前糊着血,幹咳兩聲吐了滿襟,聞言卻不敢出聲了。他依舊和葉雲盞持不同的意見,但畢竟人家救了他,現在又在人家的劍上呆着,不敢輕舉妄動。
他從懷中哆哆嗦嗦拿出一塊汗巾來,勉強擦了擦臉,葉雲盞始終站在旁邊看着他,一邊催動東山劍速速趕回振鹭山,一面又咽不下這口氣,頻頻往身後張望。尹鶴雖然不認識他,但也經此推斷出他們之間的關系,知道大勢已去,再幫魔教辦事說不定立馬就能被這人丢下劍去,趕忙直起身,說道:
“前輩,僅有傾天門主一人,可能護住觀微門主和方少俠?”
他不問還好,他一問,葉雲盞的臉就氣得飄綠,轉頭惡狠狠瞪他:“你還好意思說?要沒你,我師兄至于落到如此下場?”
他上前又一把拽住尹鶴的前襟:“你最好老老實實交代,你把我師兄帶去的到底是什麼鬼地方?若不說,我現在就把你丢下去,反正你也沒用了,我葉雲盞可不在乎這所謂‘道義’!”
尹鶴連忙道:“不敢!晚輩不敢謀害觀微門主,隻是受魔族賊子所迫!魔族要引觀微門主來此,具體因為什麼我也不知道。不過那處的确不是普通的叢林,而是一個被刻意布置好的陣法,隻要配之以特殊香料引誘,便可叫人走火入魔、敵我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