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洛雨失聯後的第三個冬天。
美國矽谷的一間咖啡廳裡。
陳星塵剪了一頭齊肩的短發,格子襯衫外随便搭了件外套,聖誕節過後的早晨,她要和國内最大社交軟件公司的項目負責人Allen見面聊天。
曾經的那個爽朗少年,如今隻剩下一副消瘦的身子和一雙黯然無神的眼瞳。她禮貌性的笑了笑,開啟了談話。
“Allen,久仰。”
“客氣,抱歉打擾了你的假期。我這個人比較直接,這次來,就是想親自邀請你回國。” 他講話有些慢,好像普通話不是特别好,又好像是因為一直在思考,腦子的轉速太快,讓表達顯得慢了下來。陳星塵安靜的聽着,她曾經在短視頻裡聽過這位互聯網大佬的演講,沒想到這一世她做了程序員能有幸見到他本人。所謂百聞不如一見,她确實感受到了此人非凡的人格魅力。
“......當前國内的互聯網發展速度很快,我們很需要信息安全這方面的人才。你是北江大學的優秀畢業生,你們系主任也和我多次推薦了你。你在美國工作不到三年就做到部門主管,作為亞洲人,是很難得的。”
Allen這番話并不是奉承,陳星塵本就聰明,這兩年多她沒有發展任何愛好,除了上班的時間,她周末也從不社交,認真工作成為了她唯一的保護傘。
早些時候她的美國同事調侃她,稱她是“不知疲憊的亞洲人”。後來也不知是政治風向、還是因為陳星塵做了主管,她們便不敢說這些了,與陳星塵也愈發的疏遠。
當然,陳星塵并不在意。這世上,早已沒有什麼她在意的。
“Allen......謝謝你親自前來。之前你的同事也和我聯系過的,我因為一些事情還不能回國,我和他解釋過......”
“嗯,他和我講了。方便吐露是什麼事情嗎,是你的伴侶在這邊?”
“......” 陳星塵沒有做聲,她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因為她并不知道梁洛雨在哪裡。或者,更準确的疑問是,她不知道梁洛雨還算是她的伴侶嗎?
盡管她還留在美國,但她已經很久沒有去尋過梁洛雨的蹤迹了。
她并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留在美國,她甚至不怎麼去思考時間的流逝與活着的意義。
如今她活着,也不過是行屍走肉,心髒雖然勉強的跳動着,卻不知為誰而鳴響。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她總覺得腦海裡有一陣風,吹過梁洛雨的聲音,反複念着短信裡的那句話“我不在國内”,也許就為着這句話,她覺得在美國待下去,有朝一日還會與梁洛雨在街角偶遇。大概直到那一刻,她看到梁洛雨真的和别人走在一起,她才會真的心死。
Allen:“他在什麼行業工作,我們可以一起讨論看看工作安排?”
陳星塵:“我不知道。”
Allen:“你不知道?”
陳星塵:“......對不起,我确實現在沒有回國的打算。你們的産品并不是非我不可,相信我,它終究會成為這世界上最好的社交軟件的。”
陳星塵手捧着咖啡,呵着滾滾熱氣。她在講這句話的時候,語氣是非常真誠的。
她從未來回來,她曾經看到的、知道的,讓她有足夠的把握說出這句話。若是她和梁洛雨還在一起,又處于事業上升期,這麼好的工作機會她是一定會把握住的。可惜,老天爺一直在和她玩捉迷藏的遊戲。
Allen:“如此堅決?”
陳星塵:“對不起。”
“好吧。如果你改變心意,随時可以找我。我們永遠歡迎人才。” Allen面露遺憾,“另外,你的手表很好看,我女兒也有一塊相同的。我記得是很早的款式,要記得注意更換電池哦。”
陳星塵聽到這句話有些疑惑,Allen怎麼會忽然提到手表,還強調電池?她看了一眼表盤,又掏出手機,原來分針所指竟比手機顯示的時間慢了十幾分鐘。
“對、對不起,剛剛您等了比較久吧。”
Allen非常和善的搖了搖頭表示沒關系,他留下了一張名片,臨走時他對陳星塵說,“我很少在你這個年紀的同學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你做到了很好的情緒管理,這是很棒。可是,當我注視你的眼睛,我發現我看不到靈魂。所以,年輕人,不管你經曆過什麼,我都祝你前路平坦。”
陳星塵惶然,客氣的點了點頭。
同一時刻,在另一半地球的一個遙遠的院落裡,素淨的房間裡擺着一副近人同高的巨幅畫作。
說是畫作,但遠看更像是張照片,畫作筆觸之精細,完全不輸17世紀的大師之作。
畫面由大面積的純黑色顔料填充,畫的中間是一個女子的背影,她穿着紅褐色格子衫,身體微微前傾,向右側回望着畫外的人。她的右手垂落在身側,修長的手指指節分明,畫面細膩的光影柔和在背景裡,中和了女子的風韻與少年的飒爽。
隻可惜這幅畫并未完成,五官的位置沒有填充,對比畫作其他細節,似乎是畫家刻意而為之。
梁洛雨靠在床頭,祈欣俯身蹲立在她身旁,為她解開左手腕上的繃帶,小心的擦着藥。
祁欣:“傷口愈合越來越不好了,小雨,到底是為什麼你要一次次的傷害自己?”
“.......”梁洛雨并未應答,她的視線越過祈欣,停留在不遠處的那幅畫上。
祁欣:“而且這房間裡的器具都被收着,你到底是從哪裡找到的刀子?你這樣半夜把自己手腕割破,等我注意到的時候你已經失血昏迷了......小雨,若再有下一次,我大概也要被梁老師辭退了。他已經在說找人來值夜班,要24小時盯着你。”
梁洛雨:“祈欣......你若是真想幫我,就遂了我的願吧。”
祁欣:“你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梁洛雨苦笑:“我反正也活不了多久吧。你看得到的,我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已經快架不起胳膊了。”
祁欣:“不會的。我聽到研究所裡的師姐說,梁教授有新的進展了。”
梁洛雨:“......興許吧。”
祁欣:“哎,我也想幫忙。但是我剛剛讀研究生,專業知識上,我能貢獻的太少了。”
梁洛雨:“是啊,你為什麼不好好讀書,要來這裡每天和我呆在一起,三年了,你不厭煩嗎?”
祁欣:“怎麼會。其實,起先我确實不知道你是梁老師的女兒,隻知道他和系主任說需要個細心的同學,要去臨床照顧一個病人,可以給比較多的津貼。我那時剛好在主任辦公室做一些文字工作,勤工儉學,主任說梁老師不想大肆傳播,幹脆就舉薦了我。結果來了之後,竟然要先簽一大堆保密文件,那場面确實把我吓住了......然後我知道了你是梁老師的女兒,他又是把我叫到辦公室一番告誡不許我和任何人講呢......”
祈欣講起自己的事情又開始一貫的絮絮叨叨,她的話講到一半梁洛雨就沒在聽了,她的思緒已随着窗外的鳥兒飛去了千裡之外。
擦好藥,祈欣又重新拿了繃帶,一圈一圈細心輕柔的繞上去。末了,她的指尖撫過梁洛雨的掌心,看似無意,實則伴着暧昧。
梁洛雨對于祈欣的心意了然于心。三年以來祈欣看她的眼神從好奇到疼惜、再從膽怯到愛憐,期間的變化梁洛雨盡收眼底。隻是,她從沒給過祈欣任何回應。
“就沒有什麼未了的心願、或者什麼值得人,讓你願意活下去嗎?” 祁欣眉間挂着愁容,心疼的問到。
“沒有。”
梁洛雨收回了手,她聽得出祈欣話裡有話。她冷言回答,隻靜靜的望着畫中女子,她手臂上露出的一塊棕色腕表,仔細看可以觀察出表盤上稍有破裂。
祈欣順着梁洛雨的目光,同樣看向了這幅畫,“小雨,我一直很想問你......”
梁洛雨:“你想問我,為什麼這畫中女子沒有五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