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說到這裡,李家源眼中閃過一絲懷疑:“張小姐,你是狄家的人,身後有人撐腰,還差我這幾分薄面嗎?”
“李先生實在太謙虛,和聯勝的名聲不隻在九龍管用。”韓靜節說着,貌似無意撫過頭發,确保李家源看到她中指上戴的那枚古董戒指。“我都不怕你笑我,前幾日我剛同藍信一分手。大事還得坐下談,但小事真是不想同他有瓜葛。”
她向來很會說謊,這話如果要藍信一或是梁俊義聽到,恐怕要一口水噴出來,問她怎麼能信誓旦旦将假話說得這樣真。但以後再見面,恐怕不會有這樣輕松的時刻。她自嘲般笑笑,展現出一點恰到好處的失落,說:“還沒讓家裡人知道,訂婚戒指都不敢除落。”
如果說方才李家源還有懷疑,聽到這話大概就隻剩震驚。他移開視線,大概在想這兩人是幾時在一起的。但這個說辭沒有任何可疑之處,他知道張少祖和狄秋是黃紙兄弟,也知道藍信一和韓靜節交好,親上加親的聯姻在情理之中。
而這些年韓靜節在他面前也有意以天真狀示人。因為戀愛關系破裂而不想再和男方來往,又礙于父輩的面子不得不裝作無事發生,在李家源的認知中倒也符合她這個年紀該有的行為。
這恰恰就是韓靜節需要的。她要一個恰到好處的理由,能解釋他們不久之後和龍城幫的生分,又不會讓人覺得可以趁火打劫。同時,她想要李家源能夠以最快速度當上和聯勝話事人,填補他們和龍城幫決裂後有可能産生的權力真空。
她循循道:“李生,你做不做話事人,對我們影響不會太大。不過我叔父好看重你的能力,想你上台一起玩,不必跟住他人下注。”
“當然,憑李生你的能力,自己去試那套規則,也一定玩得通。不過香港是錢話事,你肯出血,永遠都會給多你一次機會。那邊是誰話事你知道,一踩中紅線,就真是沒退路了。”
說到這裡,韓靜節知道她的目的大概已經達成,隻差最後一步:“師爺蘇最近在深圳搞錢,做得有點過火。”她說着從手包裡掏出一張名片,雙手遞過:“如果有事,随時打給我。”
李家源收下了她的名片。不知是感慨,還是疑惑,他抛出一個似是而非的問題:“狄生上岸不易,你又做到大狀,為何要返來趟這趟渾水?”
韓靜節緩緩道:“我很小的時候,我叔父在尖沙咀遇槍擊,差點丢了命。那時候家裡人同我講,做這行沒有收山這一說。有的事你一沾上,一世都洗不白。”
“我叔父後來醒了,我問過他有冇後悔。他說,自己撿的路沒話可說。反正黑同白之間夠寬,隻要不貪不蠢,小心行,都可以行得很遠。”
她不确定這個回答能否對上李家源的心思,下一秒,卻被對方握住手臂帶到光下。
不知何時,倪坤和倪永孝已經走到近前。李家源沒有慌亂,從容向倪生祝酒。老人與他碰過杯,和善一笑:“Jimmy仔,阿樂剛剛還提起你,怎麼一個人躲在這裡?”
“撞到熟人,就講兩句閑話,倪生見笑了。”李家源微笑着看向韓靜節,介紹到:“這位是張安小姐,香港最年輕的大狀,最近幫新記同我搞掂咗好幾樁案。”
這是前輩引薦後輩的姿态,于是韓靜節知道,接下來他們隻需耐心等待李家源鏟除阻礙。
她舉杯敬酒,隻記得自己或許握得太緊,杯中酒液都在微微晃。不過這香港地下世界的皇帝似乎沒有介意,隻是含笑點頭,評她一句年輕有為。
……
說不上賓主盡歡,但散場時,韓靜節結結實實松了一口氣。
她在駕駛座上呆坐了幾分鐘,一時不知是該先回家,還是直接去架勢堂。今日狄秋要去見阿虎,不知結果如何。韓靜節發自真心地希望能聽到些好消息,并非是出于功利考慮,隻是單純期待舊日情誼能夠保留些許。
在胡思亂想之際,包裡電話忽然嘀嘀作響。韓靜節立刻去接,然而來電顯示卻是她辦公室的座機。
如今新記的案子結了,律師團使命結束,隻有她還留在那間辦公室做收尾。今日她來赴宴,那裡就隻剩昨日剛上崗的新書記員。
她接起來,預備好先返去處理些工作瑣事。然而電話那頭,隻聽剛來的那個書記員壓低聲音道:“張律師,今天辦公室外面有個男人,鬼鬼祟祟蹲一上午了。”
“他長什麼樣?頭發好短,人黑黑的,還穿了件粉紅色T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