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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西下,無法表露的恨意托付晚潮,一開始隻是推波助瀾地試探蠶食沙灘,逐漸逐漸,翻湧勢大,一發不可收拾地沖潰沙像。
賀沖就這麼看着沙像被潮水吞噬,如此惟妙惟肖的作品被毀,心中竟然感到快意跟安樂。
“沙是這樣的,遲早要被潮水沖垮。”他上前去拍了拍卓熒的肩膀,“該吃飯了。”
“嗯。”卓熒回過神,可惜也是淺薄的,“隻是試模,回去還有好大的工程。還要謝謝你邀請我們過來,如果不過來,我就看不到你在風帆上的樣子。”
她說到最後很是興緻勃勃的樣子,賀沖難以抑制提取其中誇獎的意味而驕傲,但又深知卓熒的目的隻是為了創造出更生動的塑像,因而那點驕傲也被委屈,橫貫在肋骨之下,擴散酸澀。
鬼使神差地,賀沖拽住了卓熒,讓她對着自己。
在她詢問的眼神中,他凝視着她的臉,抿着笑,找到了借口,“你的臉髒了。”
他說完便好心幫助一般,輕柔地捧起了卓熒的臉,以指腹為她擦拭面上沙痕,如此,卓熒也靜靜任他作為。
親密又暧昧的舉動。
“咳咳。”忽然間,有刻意的咳嗽聲打斷這一刻的氛圍繼續發酵,賀沖看過去,是自己的父親賀川。
“等下海鮮涼了就腥了。”賀川提醒兩人,“快些去洗手吃飯吧。”
賀沖不好意思地放開了手,點頭應承,不再耽擱地帶卓熒去洗手,吃飯。
而阿文早就在飯桌那等着了,他今天運動量遠超平常,整個人饑腸辘辘,忍到人齊能開動,即刻大吃特吃,不過他也不是光吃,他嘴還多話,四個人的餐桌上他一個人就炒熱了氣氛,賓主盡歡。
飯後他還積極要幫着洗碗,不過被賀川以他是客人為由攔住了,最後還是兩父子洗的碗。
于是,廚房裡的空間,被塞進了兩個人份的沉默,一個個碗碟在沉默之中交接、洗淨,流水帶走污濁。
“你哥哥有這樣的朋友,很好。”洗完最後一個碗遞給賀沖,賀川擦着手,終于醞釀出了這一句欣慰。
“是啊,阿Man是個好人。”賀沖接過碗放進了消毒櫃裡,關門,按下消毒鍵,接下來,洗幹淨後的碗筷就等待着高溫将它們徹底消毒。
有些事就是這樣,即使再怎麼難接受,再怎麼痛苦,就像弄髒的碗,洗幹淨、高溫消毒過,碗依然是那個碗。
他們之間已經可以輕松地提起賀瞳。
在賀沖要走出廚房之前,賀川又忽然開口了:“昨天阿曼達來找過你,但是你不在,如果……你要開始新一段感情,應該先要處理好之前的感情,不然,三個人都會很難過。”
賀沖愣住了。
本來自如的心緒又散亂開。見賀川不再有所建議,賀沖提步走出了廚房,外面電視還在開着,然而已不見阿文跟卓熒身影,這讓他困惑的心情之中又增添了些失落。
他們去哪裡了?賀沖想要去尋找兩人,走出了家門。
一擡頭,就看到了家門前瑩白的路燈下浮現出了阿文的身影。
“喂!我買了雪糕啊!”阿文快樂地兜着一個大大的塑料袋朝賀沖喊,“請你們吃雪糕啊!”
而卓熒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不遠處,手上拿着一根紅豆冰,已經吃上了。
“這麼多?”待走近,賀沖看着阿文那一大袋子雪糕覺得好誇張。
“又不是一晚上吃完,存着慢慢吃嘛,哎呀,我去放冰箱裡面,不然等一下化了就麻煩了。”阿文着急搶步越過賀沖進門,看到了賀川還熱情招呼一起吃,賀川架不住阿文熱情答應了。
好笑又溫馨。賀沖收回了視線,轉頭對上了這才走到門口的卓熒,一時之間,有種心思被窺破的緊張,忘了言語。
他就這麼堵在門口,她進不了門。卓熒看賀沖盯着自己不說話,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将手上的雙份紅豆冰掰開,遞了過去,“這個我還沒有吃過。”
被誤會了。賀沖順勢接過了紅豆冰,也找回了語言,“你真的很喜歡吃紅豆,要不要再繼續散散步消食?”
可有可無地,卓熒咬下一粒紅豆,點頭同意。
于是,兩個人吃着同樣的紅豆冰,漫無目的地散起了步。
慢慢地,紅豆冰化在舌間,流入食道,蜿蜒一路的冰涼舒适,這樣的狀态下,有些話就非常自然地說出來了。
賀沖向卓熒傾述說他跟阿曼達的事,“她比我大,是中環人,有自己的事業,隻有放假時候才會來長洲。”
他一直注意着她的表情,然而一如他對她的了解,她沒有表現出太大的反應。
該放輕松還是失落?賀沖繼續說道:“這一次,她找我,我不在,從來沒有過。”
“我一直待在長洲,所以,隻要她來找我,就一定能找到我。或者,我不應該離開。”
或者,他不應該奢望愛情,這樣就不會患得患失,也不會痛苦。賀沖凝視着卓熒,明明她近在眼前,觸手可及,但他仍感到遙遠不可及。
如果隻是聽故事,卓熒沒什麼意見。但既然他問了,那她也認真思考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