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檀眉心情有些複雜,叫了聲“祖母”,那婦人就急忙答應了兩聲,伸出手來摸她的臉。
她能感覺到那雙布滿槍繭的手在顫抖。
穆檀眉隻猶豫了一瞬間,就入戲地低眉順眼低低的道:“檀眉不孝。”
平平淡淡一句話,說得闫晴心都碎了。
“都怪阿奶啊昧崽……”
她一下一下摸着穆檀眉的腦袋,哭得停不下來,很快把亭子裡的其他人都惹出來了。
大夫人萬般糾結,婆母老小孩心性,身子雖比常人康健,可畢竟年紀大了,這樣激動下去必定傷身,可……
她目光落在穆檀眉身上,盯着那張與小姑姑爺相似的臉,也有些止不住心裡的慈愛,抽了帕子,也加入抹眼淚大軍。
穆檀眉一看這形勢有些控制不住,正待逗個樂子讓幾人緩緩,便聽其中一人忽地收了哭腔,自然地擦拭了一下眼角,苦口婆心地開勸。
“娘,大嫂,妹妹膝下就這麼一棵獨苗,現在不僅長大成人,有了本事,還全須全尾的回了府,這不是天大的好事嗎,有什麼可哭的呢?”
穆檀眉視線一掃,明白這開口的婦人就是那位“熱情”的二舅母了。
見她穿了一身富貴的紅裙綠裳,頭面珠光璀璨,人長得也喜氣,口條更是爽利。
穆檀眉忍俊不禁,心道這二夫人的穿戴,倒是很符合夏遠徵給将軍府塑造的定位。
跟着暗暗猜測,她這二舅媽是真傻還是假傻。
闫晴果然不太高興,雖沒當衆斥責,但也敲打道:“昧崽還沒及笄,哪兒就長大成人了?且她日後就算及笄,嫁人了,也是我眼裡獨一份的寶貝,你這話我不愛聽,以後别說了。”
“哎喲,我還不是怕大家哭了難受嗎!”她叫屈道。
二夫人落了個沒臉,卻不敢頂嘴婆婆,反而趁人不備拿眼睛去剜穆檀眉。
正好撞上穆檀眉含笑的眼神。
她臉色白了白,擰了一把帕子,硬生生把目光撇走了。
今日宴客,庭間事多,兩個夫人既見過了她,也不便逗留,匆匆告辭去外面待客了。
留下闫晴自己,攥着穆檀眉的手,一刻也不舍得撒開。
穆檀眉不太擅長和長輩相處,叙了一會子話,想着該告辭去前面吃席,吃完早點回家。
誰知闫晴突然拍了拍手。
袁媽媽推門進來,低聲道:“老夫人,轎子備好了。”
闫晴颔首,轉頭笑道:“昧崽,餓了吧?”
穆檀眉心念一動,似有所悟,她從瓷盤裡捏了粒葡萄,剝皮塞進嘴裡,一連吃了三粒,才擦了手。
“現在不餓了,祖母,咱們去哪兒?”
闫晴被她逗笑,“帶你去見一個人。”
将軍府雖大,可出行乘轎卻也不是常事,所去之處必定僻靜。
有什麼人,是她非見不可的?
穆檀眉心下了然,可轎子一停,她的心跳竟難得加快了兩分,生出某種陳年舊錯即将歸于正軌的感念。
“昧崽,這就是家祠,年氏這些年來,一直被我拘在裡面。”
闫晴語氣裡的慈愛,在提到年氏二字時化為了冷硬的恨意。
穆檀眉沒再說話,視線落在那個跪在院中,兩袖空蕩的婦人身上。
年氏有着一頭與年齡絕不相符的白發,聽見有外人來,身體瑟縮了一下,顯出她的忐忑。
穆檀眉忽然笑了,年氏既然失去了雙臂,又如何能打掃家祠?
夏遠徵和闫晴藏了她這麼多年,隻是要留給自己一個交代罷了。
“奶娘。”她語氣平淡道。
聽見這個陌生許久的稱呼,年氏卻像是被火燙了,猛地直起腰杆,震驚地看向來人。
她因為失去雙臂而平衡不好,又笨拙地挺了挺腰,才看清對面人的臉龐。
年氏像是生怕自己認錯,一點一點仔細審視着她的模樣,直到認出那雙眼角上揚的眼眸,懸着的心終于死了。
她嗓子有點幹啞,使了使勁才叫出聲來。
“小小姐……”
年氏顫抖道:“你憑什麼能活下來?”
穆檀眉眸光閃動,也沒想到對方竟是一副與世隔絕,對外界,對她的事一無所知的樣子。
她幹脆走到年氏身邊,尋了個門檻坐下,忽然道:“奶娘,你猜陸頂雲還活着嗎?”
年氏本就蠟黃的臉色,在聽到這個名字時褪成了一片慘白。
她渾濁的眼珠磨動了一下,“原來如此……他死了,所以你才……”
年氏閉了嘴,再看向穆檀眉時的眼神,更清明了兩分。
“小小姐,你是來殺我的?”
穆檀眉像是聽見了笑話,搖頭笑道:“我不殺人,奶娘幽居在此,有所不知。”
她淡淡道:“陛下憐見,準我科舉授官,我如今已是舉人,怎會因為殺了奶娘,自毀前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