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巡撫卻等着他回話,“此一番雷霆手段,你認為如何?”
衛允麟支支吾吾了下,沒敢說那句未免有酷吏之嫌,隻是含糊着笑了笑,“手段雖重,卻也是震懾在先,懲處在後,晚輩認為沒有不妥之處!”
羅巡撫收回冷眼,毫不意外地轉而看向穆檀眉。
見她從始至終都未曾插言,而是沉穩地旁聽,心裡不由升起了一絲期盼。
“你說呢?”
被人點了名,穆檀眉心下歎了口氣,壓下苦澀,實話實說道:“依學生之見,怕是政令不通。”
羅巡撫的眸光一凜,暗暗審視了她片刻,遂颌首道:“不錯,我雖頒以重典,卻是難以推行。”
“此類命案,絕非罕情,卻因為親族相互包庇,視作家事,一心認定是為傳宗繼業之正理,是以難以肅清。”
羅巡撫聞言默然,這也正是他清除碰壁的原因。
看來此一類案,還須細細斟酌打磨,另行其法……
該說的問完,羅巡撫心裡的積石更重,連帶着看衛允麟的眼神,比從前的不善更甚。
他将茶盞中的涼茶飲盡,吐出一口濁氣。
“衛賢侄,你選了什麼作為本經?”
書房門敞着,三不五時能聽見院中嬌俏的鳥鳴聲,混着清新的青菜香氣,擠進屋裡。
好不容易挨過了一場四書五經的考校,堪稱剛經受了一場酷刑的衛允麟,面若死灰地坐在窗邊。
他忍着怒火,瞪向屋外廊下的穆檀眉。
見她姿态悠閑,更是恨得牙癢,偷眼飛快地四下裡一看,見确認無人,忍不住陰陽怪氣地诘問。
“表妹跟我怎麼說,也是沾親帶故,同氣連枝的關系,怎麼方才羅大人考我經義題,表妹明知我一時緊張,答得不暢,卻能幸災樂禍,袖手旁觀,一點兒幫襯的意思都沒有的!”
穆檀眉轉過身,見他暈頭轉向了一整場,這會兒眼下還泛着青,整個人像是老了十歲,不免露了點兒笑模樣。
“衛公子此言差矣,考校你的人是巡撫大人,我怎能在他面前,同你争輝呢?”
攀附羅府,求取巡撫千金的人又不是她。
衛允麟聽她言下之意,是諷刺自己抓不住機會,頓時惱羞成怒。
“看來表妹是忘了姑丈來前的囑托了!”他警告道。
穆檀眉聽他還敢拿陸頂雲來壓自己,愈發覺得滑稽,擡手指了指院子裡的菜地。
“再說了,我不是幫忙敞開門窗,替你通風醒腦了嗎?”
聽見衛允麟憋紅着臉,“你”了兩句,穆檀眉才心情舒暢地勸道:“衛公子也别灰心,興許在羅大人眼中,你尚是一塊璞玉。”
衛允麟如坐針氈了片刻,院外終于又有了人聲。
“小穆解元,衛公子,午膳已擺好,請二位移步聯雲亭。”
衛允麟精神一振,“可是跨院裡的亭子?”
那矮個長随動作不變,隻是道:“請。”
穆檀眉已經習慣了他處處丢人,見他突然一掃疲憊,神采飛揚的笑臉,暗暗琢磨莫非這聯雲亭,就是那日他被抓前,與羅家小姐私會的地方?
莫非他以為能再見到羅小姐不成?
巡撫府的布置偏雅,處處能見到秀麗的花木,顯然是有意迎合了家中女眷的喜好。
早前聽過羅巡撫和夫人感情甚笃的傳聞,如今窺一斑而知全豹,可見傳言不假。
她正想着,不遠處的石橋上突然走過一道人影。
穆檀眉一怔,頓了頓腳。
羅家長随也看見了,笑着解釋道:“小穆解元看見的是家中的大爺,今日是被老爺叫來陪席的。”
穆檀眉心道這就沒錯了,前頭的人果然就是陸家那位新婚燕爾的長子嫡孫。
也是衛圓兒曾經千挑萬選出的“好夫婿。”
身邊的長随果然說到此處,“大爺上個月才成了親,過些時日就要攜大奶奶進京趕考了,想來跟小穆解元是一屆。”
穆檀眉笑着點點頭,“原來還是同年。”
心裡感慨明年的春闱倒是熱鬧,認識的不認識的,都紮堆趕到一塊兒下場了。
倒是她自己進學國子監一事,還尚無進展。
穆檀眉還沒說什麼,旁邊的衛允麟先搶白笑道:“沒想到大,羅大爺是這樣的英才,實在讓人佩服。”
出京這一路上,衛允麟說話不注意,什麼羅伯父,大舅哥一類的冒犯稱謂,向來是張口就來的,這會兒險些就叫岔了嘴。
那長随聞言不與有榮焉,反而捧了穆檀眉一句。
“有小穆解元在,想必大爺是不肯認您這句話了。”
“紅叔,我這幾日就差頭懸梁,錐刺股了,哪日都上進得很,你還見縫插針在這兒編排我?”
清亮的嗓音突然傳來,原來是羅家大爺見了幾人,有意在橋下等了一等。
“在下羅世成,特來接待小穆大人。”
此人年約二十,長得面白周正,身量比其父還要高上許多,嘴角的酒窩倒是長得如出一轍。
穆檀眉見他面相雖斯文,人卻更加豁達爽朗,不免理解了衛圓兒為何挑中了他。
她含笑作揖,“有勞羅兄。”
有了羅世成帶路,那個叫紅叔的矮個子長随就退到了一邊,穆檀眉見他們主仆間十分的親切随意,心道這羅家的家風倒是不錯。
不像陸府,零星的幾個主子之間,還得苛分個尊卑有序。
“許久不見,不知羅大哥可還記得小弟?”
衛允麟加緊兩步,湊到了羅世成身邊。
羅世成一瞥,倒是沒否認。
“有點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