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甯乍見她嚴肅，忙坐起身，低下頭服軟：“娘娘，甯兒錯了。”

惠賢皇後輕歎口氣，将她抱在懷裡，解釋道：“甯兒，你不知，你原是有兩個哥哥的。”

溫甯震驚擡起頭。

惠賢皇後愛憐捧住她臉，告訴她：“你父親而立有五，痛失兩子後才養活了一個你……”

那年暴君不顧衆臣哀求，執意廢去皇後，專寵萬皇貴妃。

第一世家溫府出了個青年才俊，少中三甲入了仕途，娶了文國公的孫女。不到而立之年，做上了國子監祭酒，成了一品的太子太傅。

溫大人早先受過廢後之恩，連襟又是戰功彪炳的大将軍，後又封了魏王。

暴君怎能不忌憚？

溫夫人第一子，尚未滿月便早夭了。後又得一子，悉心愛護到了三歲，莫名害了一場重疾，竟也不治身亡。

溫夫人再次有喜，溫大人已是而立有五，唯恐再經喪子之痛，卸任了國子監祭酒。仍是這樣，也沒能躲過去。

萬皇貴妃親請溫夫人到禦花園賞花，誰曾想，花叢中竟蹿出隻大白貓，驚動了溫夫人胎氣。

那日，溫夫人于皇宮早産，萬皇貴妃親手為溫夫人接生了一女。

溫大人慌亂趕來，獨女已被暴君抱在懷中。

溫大人埋頭長跪：“萬歲，臣聞夫人見貓動胎氣，有心為她取名貓兒。”

民間有言：貧賤之名可壓福。

暴君大笑：“愛妃親手接生的孩子，怎好叫個貓名。”

溫大人強作歡笑，滿心是恨：“早先臣有心叫她安甯，經此，安字可摘除，不若取名貓甯可好？”

萬皇貴妃塗着紅蔻丹的細白纖指，撫過襁褓嬰兒臉頰，笑道：“妾甚喜貓，偏膝下隻有一子。這孩子叫貓甯又是妾親手接生，萬歲何不賜她做雲毓的太子妃，來日也好與妾作伴。”

惠賢皇後道：“甯兒，暴君欺辱你父如斯，又恐逼急了你父，這才為你賜婚。讓你三歲前長在溫府，三歲後住入皇宮，為得是拿你做人質，讓你父就範啊！”

夜深了。

溫甯耳畔回蕩着那句話，阖目躺在了惠賢皇後懷裡，入了夢鄉。

又是那片白茫茫地大霧。

桃花樹下，太子暗金玄袍，低眉正在撫琴。

溫甯問他：“殿下，是娘娘說的那樣嗎？”

他慢慢擡起眸，充斥着陰郁的重墨黑眸，深邃如淵。

面前仍是那隻大白貓，蹲坐在地上，口吐人言。

他深吸一口氣，将手伸到了琴身下面。

溫甯站在原地，靜靜地看着他。

娘娘不會騙她。

可這些事，父親母親從未向她提及過。她活到十五歲才知，自己并非獨生女，還有過兩個夭折的哥哥。

溫甯歎落了一滴眼淚：“殿下，今日娘娘告訴我，是萬歲與萬皇貴妃害死了我的兩個哥哥。”

他滿心震驚，試探問：“你，到底是誰？”

溫甯吸了吸鼻子：“殿下，我是溫甯，與您朝夕相對五年，為您所救的溫甯啊。”

他隐約想起了，低沉的嗓音，拉長了聲線，慢慢吐出了兩個字：“貓—甯……”那聲音，飽含意味不明地危險。

溫甯覺察不到，隻是看着他，滿目悲涼。

縱是真的。前朝覆滅了，萬歲皇貴妃死了，他為救她而死，那債也抵消了。前朝的仇恨，無論真與假，早已歸了塵土。

溫甯擦去淚水，向他微微一笑：“殿下，我很好，今年十五歲了。您應已投胎了，想來，除了夢中，我們不會再見了。溫甯祝您今生可得長命百歲，歲歲如願。”

她也該放下了，便轉了身。

姒嬰看着那隻離去的貓，慢聲道：“貓甯，她在騙你。”

溫甯忙轉回身。

他卻身形一僵，瞳孔驟縮，忙按住了琴身下的匕首。

溫甯本想離他近些，想到不久前他很怕她，隻好離他不遠不近站着，問：“殿下可否告知溫甯真相？”

姒嬰見她倒也聰明，微微眯起眼：“你親眼所見了真相，何以又來問孤？”

那年逆臣逼宮，萬皇貴妃曾為她求情，她不會不記得。

溫甯螓首高昂：“殿下，溫甯忘了。”

她忘了，世人口中的妖妃，雲鬓松散，将她護在身下，苦苦哀求姨父不要放箭。

姒嬰眸帶諷刺：“他們唯獨不虧欠你。”

溫甯緊抿唇，忍住淚意。

的确，前朝萬歲、萬皇貴妃，對她有恩，他更是為救她而死。她得認，是她欠了前朝的恩，欠了他一家之恩。

她道：“殿下，溫甯虧欠您許多，不知如何報答您。”

這份愧疚折磨她七年，她不想帶着這份虧欠度過餘生。

姒嬰何其敏銳，道：“你口中的報答是為你自己的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