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監離去後,陳之文去了司天監。
司天監本是由前朝的三清觀改造,前院是官衙,後院蓋了一排廂房。
官員們大多住在廂房内。
老監正曆經兩朝,得萬歲欽賜,在後院開辟一片竹林。
竹林深處,兩間竹屋一左一右相隔十數步,比肩伫立。
三品的老監正住在左竹房,五品的少監姒嬰住在右竹房。
陳之文直接去了右竹房,竹門大開着,幾名司天監的官員圍着愁眉不展的老監正,正在讨論姒嬰的病情。
陳之文輕咳一聲。
老監正見是他,示意官員們退下,迎了他進來:“子夫,雲卿這次病得很是厲害。”
陳之文道:“我方從尚書房來,聞驕陽郡主昨夜被夢魇住了。”
老監正心底一驚。
他老了睡眠淺,不止是一次,他在夜裡聽到主子在說夢話,像是與一人在交談。
他忙道:“子夫,你說會不會是前朝……?”
陳之文神情一變,忙向左右看去。官員走了,并無外人在此,他仍不放心,先後關了門窗,這才正色道:“你我心底清楚,那是假的。”
那話騙得了前朝暴君,騙不得今朝萬歲。
什麼邪祟作怪,子虛烏有的事。他們都是讀書人,子不言怪力鬼神,此事不過是湊巧了。
老監正看向姒嬰的木床,憂心忡忡道:“子夫,雲卿不能有絲毫差池。”
陳之文知曉他話中意。
是啊,他能活下來已是不幸之中的大幸,萬歲宣平王進京,其中也有懷疑他假死的緣故。
隻可惜,他與他固然是知己好友,前朝在時卻非一個陣營。
姒嬰是他的主子,卻非他主。
他的主子才是真命天子,偏時運不濟,命中多坎坷。暴君害他主性命,緻他主幼年早折。暴君亡國,他仍不消恨!
他道:“想是這病牽動了舊疾,白石何不去問問宮内的公公?”
萬歲讓他們搬入宮中,後宮女眷衆多,當日他好友第一個懇請淨身,姒嬰是第二人。為解君憂,這樣的才俊毅然殘身,多少大臣敬重他。雖是從五品小官,與他好友這個三品的監正份量不相上下。
他不知他是誰時,已然對他敬佩不已,知了他是誰後更加十分敬重。
一國太子,國亡為國死,是該名留青史,到底是個懦夫。真儲君,就當卧薪嘗膽,意圖複國,為複國殘身,實乃大義之舉。
龍椅上的萬歲,将朝中臣子懷疑了個遍,唯獨沒懷疑過眼皮下的司天監。他日他真有能力複辟,他願做第一人敬他如主。
老監正歎道:“問了,禦醫開了藥方,東宮的張公公給了偏方。隻是他昏迷不醒,我接近他不得。”
陳之文一拍腦門兒,他把這個忘了。
殿下有身好武功,他們皆是文臣,懂些粗淺功夫,卻不能與他相比。
他叮囑道:“平王來京了,好在隻進宮了一趟,那武功是平王所授,萬不能被他發現。”
那是個老狐狸,先前受過他舊主的恩德,卻甘心裝糊塗,任由前朝覆滅,今朝繼續安享富貴。以往他心向他舊主,他舊主殁了,他隻那一女,他女落誰家,他心向于誰。
驕陽郡主及笄了,又與這位有些淵源,想到兩人以後同在皇宮待着,陳之文也覺這樣過于危險。
隻萬歲将他看得極重,他縱有心舉薦他謀個實差,也是有心無力。
姒嬰夜間才醒來,未飲湯藥,病氣去了個七七八八。
老監正守了他一天,終于松了口氣,将從東宮張公公處得來的偏方遞給他,隐晦道:“奴才已然派人按方制藥,明日就可拿來,要撒在舊傷處。”
姒嬰掃過偏方列數的藥材一眼,黑眸意味不明,似笑非笑道:“你倒有心。”
老監正忙雙膝跪地,滿心惶恐不安。
七年了,他主心性詭谲多變,他深有體會。他雖是他近奴,至今不知他實力,可見君心莫測。
姒嬰将那張紙随手放在玉枕一側,道:“去吧。”
老監正連叩三頭,這才倒退着出了竹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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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甯經過昨日,再不敢睡太沉。
早起在坤甯宮用過早膳,陪惠賢皇後在禦花園賞了會兒景,托說要去東宮。
惠賢隻得接過她懷裡的貓,抱怨道:“怪道人說女大不中留。你成日與景逸玩耍一起,不過陪娘娘逛了會兒園子,這便待不住了?”
溫甯忙抱住她,撒嬌問:“娘娘就說放不放甯兒去?”
惠賢騰出一手,捏了捏她臉,氣道:“娘娘留得你人,留不得你心。本想留你解悶兒,瞧你,見了景逸,早就将娘娘忘了。”
溫甯也不辯駁,松開她笑道:“那娘娘就是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