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甯心知兩人嫌隙因何而起,含糊道:“翠微,這是本殿下欠他的,去吧。”
她欠他太多了,總想快些償還完。若夏日芙蕖能讓他消些恨,她又何樂不為?
翠微領命而去,因原是惠賢皇後身側的宮人,吏部官員不顧念溫甯的身份,也要給惠賢皇後幾分情面,直接放了人。
姒嬰梳洗一新來到玉華湖時。
溫甯為避陽納涼,索性讓宮人在玉華湖泛起了舟,人躲在舟蓬下,小口喝着酸湯解暑。瞥見他來了,讓宮人将舟劃至岸邊,自己走出舟蓬,向他伸出一隻纖纖素手:“上來。”
姒嬰站在烈陽下,白衣生寒,微微低眸看向那隻如玉素手,後退一步:“殿下,于禮不合。”
溫甯心知他準是不肯的,上前拽住他雪白的衣袖,霸道道:“本殿下是郡主,你不過是個罪臣,萬事本殿下說合,定然合。”
說着,也不管他願不願意,強硬将他拽入舟上,轉身到舟蓬拿來小桌上沁涼的酸湯遞給他,仍是霸道的語氣:“喝!”
深紫的酸湯,本有半碗碎冰,已然化成了薄薄的冰片,漂浮在紫紅的湯上,晶瑩剔透。
他看了眼,蹙眉,轉過了頭。
溫甯直接将碗勺遞他唇邊,冷冰冰道:“姒嬰,别逼本殿下親手喂你!”
姒嬰微微回眸,看向她。
夏日酷暑難耐,她換了身薄紗衣。藕色的小衣,罩着薄如蟬翼的綠紗,高鬓卸下了步搖,披散着如瀑如緞的及腰黑發。
烈陽下。
她一身冰肌玉骨,泛着朦胧光暈。芙蓉面嵌着雙貓樣的圓黑眸,驚魂動魄。
他看了眼,皺深了眉,接過她手中碗勺,轉背對着她,隐晦道:“郡主殿下,日後還是應避諱着姒嬰。”
溫甯見他接下了,坐回小桌,捧着酸湯,小口啜飲,沒好氣道:“我為何要避諱你?”
他連自己的身份都不願承認,而今又已淨了身。除了那份恩情,在她眼底與尋常太監并無不同。
宮人撐着篙,向湖中心劃去,綠色荷葉鬥大,倒退着掃過烏黑的舟頭。
不遠處。
涼亭罩紗,樂師吹響絲竹之聲,悠悠揚揚,婉轉動聽。
他站舟頭。
手裡端着那碗酸湯,看向綠葉紅花,緩緩舒展了修眉。
溫甯喝完一碗解暑酸湯,熱氣褪得七七八八,擡眸見他孤身站立舟頭,心底生了氣。
她從不知,她就這樣不招他待見。他甯可在烈陽暴曬,也不肯入舟蓬下,放下心中芥蒂,與她隻做舊人重逢,賞賞景,說說話。
溫甯站起身,來到他身側。
見他碗中酸湯未動,冰化了水,多了層熱氣的氣沫。
她知自己是報恩的人,不應在意這些小細節。
卻還是忍不住,将他手中的碗勺奪了來,信手丢入湖中,冷冷道:“你不願喝索性喂金龍魚,左右魚兒喝了來日也要入溫景甯的肚子,不算太虧。”
姒嬰負起手,轉眸看向她:“郡主要姒嬰來,真是為了賞花?”
他看未必,更像是拿他撒潑出氣。
溫甯抿唇,惡狠狠地道:“原是這個意思,現在不是了!”
他将目光移開,輕笑:“殿下真真有意思極了,對姒嬰呼之即來,揮之則去,又言要報恩。”
溫甯理虧,氣卻壯:“本殿下是要報恩,你若不願,本殿下便報仇!”
姒嬰又去轉眸看她,看清那雙晶亮含憤的眸,愈發覺得她像那隻他很讨厭的貓。
他将視線移開,道:“殿下,姒嬰與你素不相識,與你無仇也無恨。”
她若不來招惹他,他與她便是兩條路的兩類人。
溫甯來到他身前,擡頭看着他那雙過于深邃的黑眸,道:“姒嬰,本殿下比你更希望,你我此前素不相識,無仇無恨。”
世上但凡有種讓人遺忘過去的藥,可以渡她出七年的夢魇。無論多苦,她一定毫不猶豫地喝下,将他徹底忘了,繼續做她無憂無慮的郡主殿下。
姒嬰着實不願與她過分親近,蹙眉低眸,看着她:“殿下,姒嬰不是他。”
他不是他口中的那個太子殿下,更不曾與她有過婚約,救過她。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未來,她與他,都應不相識。
溫甯這樣近距離看着他,仍是看不清,他黑眸眸底藏着什麼。
那裡覆着溫潤的光澤,卻生人勿近的冷漠。
她低下頭,似妥協、服軟了,扯了扯他袖:“外頭日頭毒辣,你是個尊貴人,還是進來避陽吧。”
她問過東宮的公公。
公公說了,他是因淨身留下的疾症,身體較常人虛弱。
若在舟上昏迷,落入湖中,她并不會水,也不想陪他一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