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本就緣分淺薄,做不成夫妻,就為那一命之恩,也值得她恸哭一場。
甬道盡頭,一間牢房燃着昏黃的宮燈,牢門挂着鎖。
溫甯道:“穆朝,他已是将死之人,監牢外又有父親的沙平軍把守。他有求死之心,縱不關牢門,也不會跑。”
穆朝猶豫了一下,看向屏風後那個隐約似在端坐的人。隻一眼,他确認了她所言不虛,抽出佩刀,砍斷了鎖鍊。
溫甯走了進去,将食盒放在桌上,打開。
三層食盒,一層是酒壺,酒杯,中層是兩樣葷菜,下層卻是三小碟點心。
溫甯望着那三樣點心,想到食盒是李時拎來的,莫不是他專意給自己送的?
他是父親的門生,想來清楚她愛吃甜食。這幾日,她因擔心姒嬰,又沒了自由之身,連娘娘送來的點心都沒吃上一口。
姒嬰見她盯着點心看,不用猜也知她在想什麼,道:“郡主,姒嬰也喜甜食。”
溫甯不假思索地反駁:“胡說,你最是讨厭甜食。”
那時兩人在皇宮,任是禦膳房做了什麼點心,到了最後,總是全部落入她腹中。他讨厭甜食,一口都不吃。
穆朝道:“郡主,有些嗜好是不會變的。”
所以,她應清楚,他喜甜食,并不是她認為的那人。
溫甯去看穆朝:“你也胡說。人長大了,愛吃甜的也能變成愛吃鹹的。所以以前不愛吃的,現在也可以變得愛吃。”
姒嬰捏了捏眉心,語氣很是無奈:“郡主殿下若是愛吃,姒嬰送您。”
溫甯不是個嘴饞的姑娘,況吃慣了好點心,這點心縱是娘娘做的她也不願吃他的斷頭點心。
她将三小碟點心端了出來,擺在他面前,道:“這是給你送的,我不吃,你想吃多少都可。若不夠,我那裡還有,統統送給你吃。”
姒嬰沒了心情,瞧了桌上酒壺一眼,信手給自己倒了杯酒。
溫甯索性坐了下來,認真看着他,問:“姒嬰,你還會喝酒?”
姒嬰并不會喝酒,那酒倒上,也不過淺啜一口,便放了下來。
溫甯見他不答,道:“我以為隻有真男人才會喝酒。”
她父親就是文武雙全的真男人,他……勉強能算半個。
太監她見過,見得多了,卻沒見過太監還有喝酒的。
姒嬰被她話一噎,愈發不想開口與她說話,卻像是為了證明什麼,拿起桌上酒杯,将酒水一飲而盡。
穆朝背轉過身,悶聲道:“郡主,姒大人喝完酒,東西卑職還要帶回去。”
溫甯沒理會穆朝,眼也不眨地看着姒嬰,繼續道:“若你明日真死了,可有什麼心願未了,托我要去辦的?”
姒嬰将酒杯擱下,認真回看她:“郡主殿下,姒嬰并無心願未了。”
溫甯蹙眉看他:“你都要死了,還要這樣拒本殿下千裡之外?”
姒嬰輕吸一口氣:“郡主殿下,姒嬰生來如此性情,待您一如待任何人。”
溫甯心底有些生氣,卻知自己不應和一個将死之人滞氣,道:“本殿下與他們不同。”
姒嬰認真道:“郡主殿下,您與他們一般,與姒嬰沒絲毫關系。”
溫甯低垂了眼睫,将桌上的點心又往他面前推了推,道:“你不是愛吃甜食嗎?快吃吧,若死了,再吃不成了。”
穆朝背對着兩人,肩頭抖動了幾下。
晴岚與翠微站在對面監牢裡,面面相觑。
小姐(郡主)說是吃飽了,要去監牢口走走、消消食,走得時候人還是苦大仇深,這會兒子又成了沒事人。
姒嬰低眸看了看桌上點心,又去看低垂了眼睫的溫甯。那三小碟的點心,再沒心思吃,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水,拿在手裡小口啜着。
溫甯等了一會兒,見他隻是喝酒,心底又有一些心疼,問:“可是不合胃口?”
姒嬰懂。她這一番關切,也可叫做,她自以為是的臨終關懷。
他認真道:“郡主殿下,姒嬰隻想喝上幾口酒。”
溫甯轉過頭,看向對面監牢的晴岚與翠微,問:“正午送來的午膳可在?”
晴岚點頭:“小姐,還沒撤下。”
溫甯又道:“撿幾樣好的送來,給姒大人做下酒菜。”
姒嬰握酒杯的手氣力一重,複雜看着她。
她是真聽不懂,還是故意為之?
溫甯轉過頭,見他看自己,動容道:“像這樣的東西,你還能吃兩次,今日一次,明日一次。”
明日後,他若死了,再想吃這樣的宮廷禦膳,隻能等到頭七,她拎着東西,前去給他上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