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前朝就有太監與宮女吃對食的規矩。
她那時不懂,便問殿下:“太監既然算不得男人,為何又要找宮女成婚呢?”
殿下背着她,躲在桃林深處。
芳菲四月春。
一對有情人,站在桃花樹下。
太監從懷裡取出一封四四方方的黃油紙,仔細地打開,遞到宮女眼下,道:“娘娘丢貓後,好久沒這樣開心了。今日伺候的宮人通通有賞,我沒吃,專程給你留着呢。”
宮女接過黃油紙上的點心,羞紅了臉。
十幾歲的少年,穿着一身玄色的蟒袍,鐘靈毓秀的模樣,回首看她一眼,笑道:“甯甯,太監也是人也會孤單。”
殿下說,太監不是男人了。可不是男人的人,固然是奴才,也是人。他也想找個人為伴,也有情……
溫甯要離開時,站在東宮宮門前,向司天監看去。
大開的宮門,穿紅、穿青的官員在裡面走動,各個清正文骨。
曾經他說過的話,還在她腦海裡回蕩,他卻變了。那個會對她說:太監不是男人了,也有情的人,不見了。
溫甯轉回身,向宮門走去,便問:“翠微,你說人若經曆一場大變,真會變成另一個人嗎?”
她與他相識五年,越來越覺姒嬰與她印象裡的蕭雲毓,是兩個人。
翠微抱着玉像,走在她一步之後,不知想到了何人,垂眸一笑,道:“郡主,會的。”
她那時還沒進宮,曾遠遠看見過一人。
那人站在父親身側,穿着戎裝,劍眉星眸,眉目尚且稚嫩,行舉沉穩。
現在,他長大了,那份沉穩不見了,豐神隽朗得讓人心動,卻不比年幼時的沉穩練達了。
有時,她看着現在的他,對比年幼看到的他,也會迷糊。
她隻以為他長大後會是個穆朝那樣的人,誰知……
她回頭看向皇宮。
白玉道光潔,道道如白練,深深重宮門。
可見,這裡并不是個好地方……
溫甯回了王府,将那尊白玉像送給了陳氏。
陳氏不見開心,也不見不開心,隻是摸了摸她頭,道:“小姐,這份禮物,我很喜歡。”
溫甯早已習慣了。
她這奶娘不是個喜歡笑的人,身上藏着秘密,卻對她極好。
下人端來陳氏做好的點心,溫甯當她面吃了三塊,每吃一塊就要贊一句好吃。
陳氏勸她:“小姐,等會兒還要用晚膳,好食也不應食太多。”
溫甯便收回手,向她乖巧一笑:“好奶娘,我記住了。”
陳氏見她乖巧模樣,眸底終于有了笑意,搖了搖頭,去了佛堂。
溫甯這才苦着臉看晴岚,小聲道:“奶娘又往點心裡放了鹽巴。”
晴岚給她遞去一盞茶解渴,同樣小聲道:“小姐愈發厲害了,現在連奴婢也快信了。”
溫甯嗔她一眼:“誰讓她是我奶娘呢。”
這是奶娘親手做的點心,哪怕不好吃,也是奶娘的一片心意。她若說不好吃,奶娘表面不說,定是傷心的。
她最見不得人傷心落淚。
溫甯大費周章地進了一次宮,卻沒能見到庾景逸,沒等兩日,便想再去求奶娘,再進宮一趟。
這樣的念頭才興起,翠微去了趟前院,帶回了一個好消息。
她父母對她禁足令解除了,現在不打算攔着她進宮了。
溫甯抱着溫景甯躺在暖榻上,聽到這個好消息,直接從榻上彈了起來。
翠微忙攙扶住她,笑道:“郡主,從那日起算,已過半月,王爺的氣像是消了。”
溫甯心中激動,卻聽她是用像字,問:“那父親的氣到底是消還是沒消?”
她自被禁了足,便打定了主意,父親一日不對表哥消氣,她一日不對父親消氣。
若父親對表哥消氣了,她也要對父親消氣。
母親和父親來,她也不好關上殿門躲着父母了。
翠微想到溫輔良面無表情的姿态,撇了撇嘴,小聲道:“郡主,奴婢不敢擔保。”
她說到這裡,深蹙了眉,又道:“不過奴婢從前院聽到一個消息,與太子殿下有關。”
溫甯把雙腳放在踩榻上,示意晴岚為她穿鞋襪,開心問:“表哥的什麼消息?”
翠微看眼她開心的模樣,低下了頭,半晌才帶着氣道:“準是他們亂嚼舌頭的話,郡主若聽到了,隻當沒聽見。”
晴岚為溫甯穿好了鞋襪,又拿來了厚外氅,為她披在身上。
溫甯站了起來,走到殿門前,看向外面。
廊外的天灰沉沉的,遠遠看去,像是蒙了層白霧,像是要下入冬的第一場雪。
天時不好,她卻一掃心底陰霾,瞧着這樣灰沉沉的天氣,也覺别有一番滋味。好心情道:“翠微,你不是個吞吞吐吐的人,有什麼話便說,若不肯說,便路上說。我是定要去見表哥的。”
翠微低着頭,來到她身側,忽然便道:“郡主,要不就改日再去吧,今天天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