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手下走狗,可以腐敗,可以庸碌,可以跋扈,但不能挖皇帝的牆角、搶皇帝的錢。
這已經不止是觸及到皇帝和宦官這個利益集團的紅線了,這簡直是在他們的紅線上蹦迪。
眼見車架中的皇帝默然無聲,近在咫尺的虞澤更是面色難看,文照這才松了口氣。
方才皇帝允準重審陳潛一案并不是結束,到現在為止,才算暫時了結。
文照在策劃整個上書事件中就發現,這個計劃看似完美且成功率極高,但實際上卻存在着一個巨大的缺陷——就是皇帝本人的感受恐怕不會太好。
姜望是一個普通的昏君,好美人、好精舍、好修仙、好奢華,但除此之外沒聽說他有别暴虐愛好,脾氣似乎也還可以。但是,再怎麼情緒穩定的皇帝,終究也是皇帝,他被人在回家的路上逼停,幾乎被強迫着當衆讓步,還想讓他心中毫無芥蒂,那怎麼可能?
周淮、周棠可以不在乎皇帝的感受,因為他們背後有強有力的家族作為支撐,但是文照不行。她要真是在皇帝說出“準”字後就拍拍屁股回去慶功,隻怕要不了幾天護城河中就會出現自己的屍首——笑話,治不了周氏還治不了你?
就算皇帝真的寬容大度不跟她計較,那兒還有個自己的大領導尚書令虞澤在冷眼旁觀呢。
這件事要是不能善了,就算不死,文照從此在尚書台也會步履維艱,此生都别再想有寸進。
但,危機往往伴随着機遇,文照在給自己計劃退路時,想到了陳潛不久前的這份奏報。她立即就意識到,這份奏報上的内容除了能保住自己全身而退外,或許還會成為自己更上一層樓的階梯。
陳潛雖然是信息第一經手人,但他不會在意宦官集團内部的矛盾,因為無論賈洪、張鳴還是虞澤,在他看來都是狗,沒必要分那麼細,究竟是黃狗賣官還是花狗賣官,有區别嗎?因此他隻是按照常規流程将所獲供詞上報尚書台,才讓這份供詞落到了文照手裡。
而文照在看完那份奏報後卻敏銳地意識到,宦官集團内部也并非銅牆鐵壁。
她可以利用宦官集團内部的矛盾,賣掉張鳴和賈洪,讓這兩個倒黴鬼,成為自己投靠姜望的投名狀。
是的,從策劃這個上書方案開始,文照就計劃好了要投靠皇帝。
士人圈子都是有自己的家族背景的,如文照這樣的泥腿子,就算硬擠進去,也不過就是給某某家族當個高級打工人罷了。既然都是打工,為什麼不幹脆給最粗的那條大腿打工?
所以此時此刻,就是文照的面試。
她從袖中掏出了早已準備好的竹簡,恭敬上呈,“這是微臣搜集的張鳴與賈洪私下賣官鬻爵的罪證,請陛下過目。”
虞澤走過來接過竹簡,同時深深地看了眼文照,随後便将竹簡送入車架中。
紗幔後傳來竹簡翻動的聲音,但皇帝并未當場作出表态,他隻道:“文長明,你很不錯。”
浩蕩車隊再度緩緩啟動,向宮城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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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皇帝親口允準重審陳潛一案後,這個案子的結局便再沒有了懸念。因此雖然此刻當事人陳潛還在洛京大獄中,但士人們已經迫不及待地慶祝此次對戰宦官集團所取得的難得的勝利。
因為宦官天然就跟皇帝更親近,加之那虞澤實在是個不擇手段的卑鄙小人,士人們在和宦官們的對決中節節敗退,已經許久未嘗一勝。這一次主動出擊,不僅救出了陳潛,還扳倒了張鳴和賈洪,順便打掉了虞澤的嚣張氣焰,不得不說實在是一場大勝!
而帶領大家謀得這場勝利的文照,名望與地位都獲得了空前的加成,她受邀參加了南陽周氏的慶祝晚宴,一大群平日裡看起來風流斯文的名士在喝多了葡萄酒後放浪形骸,甩着衣服群魔亂舞。
文照喝得頭昏腦脹,從載歌載舞的人群中硬擠出來,趴在池邊的圍欄上幹嘔。
一隻手忽然撫上了她的後背,溫柔地拍打。
文照頓時一個激靈,扭過頭去,卻見是周棠站在自己身後,粼粼波光倒映在他臉上,如星光般明亮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