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君被喚到前院的時候,有些怔愣,依舊回不過神般木木聽着隋嬷嬷吩咐,隋嬷嬷細細瞧了兩眼,心想果然有些不正常。
即使山中溫度事宜,連番折騰,加之一個個匣子沉實,在外面日頭下晾曬完後,回到屋中眼前一陣發黑,等緩過來看着一排排書架,山中空氣濕潤,這些書本久不曝曬于日光下,便帶着絲絲黴氣。
桐君倚靠着架子,長舒了一口氣,從袖中拿出巾帕,擦拭掉額頭上細密的汗珠,動作間隙才看清手心已泛了紅,神疲力乏但心裡難得的輕松,這幾日心頭的陰霾被勞作驅散的幹淨,内裡一片澄明。
她随手取了一本書,上面全是晦澀難懂的字,隻不過旁邊有小楷做的一些标注,一闆一眼,簡明扼要,倒起了興趣,好似耳邊有紙張翻過的聲音,桐君停下手中動作,再細細聽确實如此,循着聲音找去,到了藏書室另一邊,卻眼前豁然開朗。
六扇軒窗支開,外面的碧荷盈滿于目,水草萋萋,影影綽綽,湖邊停着兩艘小船随波晃動,原來此處藏書室後面是翠微湖一角,甚至臨岸有華美水榭淩波而築,連廊延伸到書房這邊,此刻窗前魏鸷手持書,面龐肅然。
前幾日的句句駁斥好似依舊回旋在耳邊,她靜悄悄退回去,坐在椅上手中的書再也看不進去,很快外面便響起熱鬧的動靜,嬉笑成一片。
靜安公主生性好熱鬧,加之嫁入魏府,更是高傲一些,辦了小小的遊船,适齡男女一艘,皆飄蕩在湖中,魏世佑被擾的煩躁,借口說來尋魏鸷,卻沒想到當場人俱都一臉期待,靜安公主氣他落她的面子,随口說道,“那便一起去吧。”
魏世佑話撒了出去,不能再收回,瞪了一眼便換了一條大船,帶着一群人浩浩蕩蕩來了此處,剛一踏上水榭,衆人便瞧到窗前的人,一身月白色寬袍,軒然霞舉,看的一些女郎羞怯着不敢上前。
陸瑤站在最後,深深看了兩眼,自從一起來到此處,她還是第一次見到他,随着衆人在水榭處尋了位置坐好,很快一個嬷嬷帶着一群小丫鬟來了此處,送上了茶水,瓜果和逗弄魚兒的魚食,一把撒下去,紛紛躍出水面激烈争搶,水面被撲打的噔噔作響,亦如她的心跳。
靜安公主雖起了頭,但鑒于上次餘威,不敢上前叨擾,坐了半響覺得無甚興趣,日頭下去了些,看着小船有了新玩法,便尋來侍從劃船去摘些蓮蓬。
人呼啦啦走了不少,到了最後隻有魏世佑,魏雲安,李兆松和陸霖陸瑤兄妹,魏世佑擡步走向裡面,後面幾人不謀而合的跟了上去,畢竟誰都不想放過能跟未來魏府家主,内閣權臣攀談的機會。
藏書室前面有個岸上亭子,離着窗子五步遠,魏世佑看着已起身,片刻走到面前的魏鸷,問道,“可有打擾你?”
魏鸷斂了衣袖坐下,雙手輕攏放在膝上,可見青筋壯骨,臉上并無惱意,說道,“并未,聽說四叔明年便要下場?”
魏世佑有些赧然又有些壯志雄心般,“總不能一直這樣。”
“四叔,前些時日餘先生留下一些題目,稍後派十裡送你院落。”
魏世佑簇然見喜,他考取功名一事,妻子冷嘲熱冷,母親雖未明說,但也當做他玩,沒想到反而得他鼓勵,也曉得他手中能留下的題目必是難得的,便發自内心緻謝。
陸霖也明年下場,壯着膽子誠懇問道,“魏大人,小生也想讨一份,試試自身學識如何。”
沒有攀親結友,一聲魏大人可見心懷坦蕩,魏鸷看了兩眼,觑到身後陸瑤時,曉得他是何人,微微點頭,“可以。”
然後視線落在邊上小動作的兩人,魏雲安在身後一陣推搡,李兆松固執不肯開口,不知執拗些什麼,覺察視線落來,立時擺脫了身後魏雲安,側身讓她落在人前。
魏雲安面色泛紅,看了一眼低垂着眼的李兆松,收起心中雜亂轉過眼神微微俯身,道,“大哥,小妹也想讨一份。”
魏鸷眼神變得有些冷硬陰沉,亭中氣氛一滞,肅殺的氣勢一起,吓的衆人俱都不敢再置一詞,幾息之間,李兆松面色變了又變,倨傲的臉色終于寸寸斷裂,便聽到一聲若有若無的應聲,徹底将他顔面擊碎。
等他離去,亭中方鮮活過來,陸霖熱絡的上前抱拳俯身,誠心誠意道,“四老爺,小生若有不懂之處,到時還多有打擾。”
魏世佑抱拳道,“同年下場,互相切磋。”
倒把李兆松置于無人問津的境況,臉色青白,心内氣憤羞愧交加,到了最後便有些怨恨,兀自倨傲看着遠處波瀾壯闊水面,水面随風起伏撞擊岸邊,沾濕了他衣角,被嫌惡的撣了撣。
藏書室種類繁多,數量更是不計其數,越往裡走越幽暗,魏鸷越過錯列擺置的書架,一隅動靜引他側目,角落椅子上桐君墊着腳,裙角彩線繡着五彩斑斓的花,動作間似随風蹁跹,腳底上一雙白玉蘭花鞋,小巧精緻,仰着頭顱奮力舉着手中的匣子往上擱置,衣袖滑落至半腕,盈盈細白,灼灼其目。
桐君竭力托舉成功後,跳下椅子,被光下陰影駭的驚慌坐在椅上,隻那人步步走近陰暗,方瞧清面容,她起身微微俯身,“大少爺,安好。”
魏鸷咂摸出有些置氣的意味,冷霜的心乍暖,堅硬的外殼有些松動,微微抿了嘴角,心内冷笑了一聲,她還有些人氣,便不那麼讓人生氣,想到前幾日她如此防備他,處處橫眉冷對,卻對着那李兆松卑微迎合,無端一股氣竄的腦中生疼。
“聽說你抑郁?”
抑郁?誰?聽誰說的?桐君一愣,腦中想法如冒泡的水般奔湧,想了片刻,斟酌道,“大少爺可能聽錯了,我并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