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君煞白着臉,臉上,衣裙沾染着血迹,手被缰繩勒的紫紅,還壓不住的顫抖,惶惶看着内裡忙碌的人,眼睛不眨盯着床上的魏鸷,偶爾能窺到鼻翼微微顫動,心頭便跟着活泛一下。
那大夫一身墨色勁裝,蹙着眉心,捏着魏鸷的口将藥丸喂了進去,然後一手按着穴道,另一支手裡的銀針不停往下紮去,直到流出的血顔色正常,才開始包紮了傷口,長歎一口氣道,“手段真是歹毒。”
十裡顫着嗓子問道,“主子中了何毒,可有事?”
大夫将他手中的燭台往後推了推,不讓閃光落到魏鸷眉眼上,輕聲道,“這毒叫一點紅,如果劃破了皮肉沾上這個毒,血液便如潮流一樣,汩汩往外奔湧,若是單單止了血,反而行了險境,最後七竅流血而死,所以首要不是止血,反而是解毒,着實兇險萬分,不過隻要解了毒,便沒有多大問題,不過就是缺少了氣血,以後再補回來就是。”看了她一眼,略提高了聲調,話中帶着安慰道,“虧着他回來的快,否則等着我解毒之前,他便會血幹而死。”
十裡聽此被這個毒吓的讷讷,隻拍着胸脯連聲道還好,若是主子出了問題,他必得死在蘇州。
那大夫不管十裡的廢話,走到桐君三步遠處,眼光定在她手上,他看出那裡已然皮開肉綻,沒想到嬌滴滴的小娘子居然如此鎮定。
桐君沒有管他的眼神示意,僵直着身子,鄭重問道,“他要怎麼補氣血?”
大夫一愣,道,“稍後我寫個藥膳的房子,隻是這...”
他的意思桐君明白,無非是客棧不便,做不得這麼全面,“他什麼時候能醒?”
“隻要今夜不高熱,翌日一早便醒。”
“他可能移動?”
“三日之内移動不得。”
桐君默了片刻,轉身到了櫃子裡,從包中掏出一疊小額的銀票,有的五十兩,有的百兩,俱是魏鸷前些日子給的,她為了方便讓如意存了起來,她将銀票遞給十裡,然後轉身道,“您快些寫吧。”
魏鸷難得睡了一個沉實的覺,從前他周圍危險重重,連着睡覺都要提着精神,眼下睜眼頓感周身輕松,甫一動彈,面前便彈出一張可憐兮兮的臉來,雙眼紅腫,鼻尖聳動,兩隻手被包紮的如發白的大饅頭,熱切的盯着他,還未張口便趴在錦被上嗚嗚哭了起來。
哭聲沉悶,裡面時而摻雜的話被錦被擠壓的朦胧,撞的魏鸷心尖頓頓的疼。
“我應該曉得自己幾斤幾兩,不該逞強好鬥,更不該在您讓妾身回來時不聽,導緻被壞人鑽了空子,讓您有了顧慮。”
魏鸷擡起胳膊放到她身上,她跪在腳踏上往前頂去,小巧的頭窩在那臂膀之下,臉上淚如雨下,将發打濕淩亂撲在臉上。
魏鸷擡手将發别在耳後,擡起那張如珠如玉的豔色來,摩挲着她的臉龐,安撫道,“别哭了。”
他從未低聲哄過人,這句話已經是他絞盡腦汁想到的最好的一句話,說完垂目瞧着她,眼裡是從未的愛意和憐惜,她遇事鎮定勇敢,總是能給他出其不意的驚喜,連着他重傷昏沉之際,聽到她在前面不停鼓勵他,冷硬的心湧起從未有過的火熱。
他這輩子,心緒異常波瀾唯有兩次,一次是十年前,他高中狀元,終于從層層壓制迫害中掙脫了一線生機,當時外祖父派來保護他的人已所剩無幾,連着自幼一直保護他的侍衛都丢了性命,他蟄伏半年,終于尋到了一個機會,能将追殺他的刺客引入死局,卻沒想到臨死之際,從袖中射出一直短箭來,沖着他面門而來。
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他躲避不得,隻得步步後退,期冀減少一些沖入力度,不期然橫裡她沖出來,擋在他面前,生生受了那支箭。
當時她年歲十二,因着長久在魏府受欺淩,身體瘦削,委頓在他懷中時如一根蒲草似的輕飄飄,嘴角挂着血,眼裡含着淚,凄厲又絕望,刺的魏鸷心底翻滾起來,沖到了喉間,窒着發不出話來,譬如此時,又勝過上次,魏鸷口中翻滾出一口酸澀,從鼻腔奔湧到眼角,一股沉沉墜的眼眶酸疼。
“您要快些好起來。”
“好。”
桐君從大夫那裡尋到了的藥方,在客棧中單獨要了一個小廚房,專門給魏鸷做藥膳補氣血,以至于到了第二日魏鸷看着一碗碗藥湯,嘴中泛出苦意,卻又拒絕不得,略微停頓便看到她眼含熱淚,凄凄慘慘。
到了第三日,魏鸷除了大動作做不得,基本看不出異樣來,桐君擔憂的寸步不離,到了酉時,桐君将門打開,隻站在門裡,不停呼吸着,暗暗告訴要平和送他出門到底沒做到,眼角挂着一抹晶瑩,哽咽道,“妾身等您回來。”
魏鸷将一隻手背在身後攥成一個拳,她一框的汪汪水全部灌倒了他心口,排山倒海般襲來,他擡起手将她眼角淚珠撫平成一團洇濕,敲了敲她發髻間的赤金并蒂海棠花步搖,下面流珠微顫,搖曳着日光飄搖在耀如春華的面龐上。
聲音難得猶豫,承諾道,“等回了京城,院中的海棠花便開了。”
桐君點了點頭,知曉京城此時剛進入臘月,而魏鸷身為魏府嫡長孫,需得春節前回去祭祀祠堂,得了他一個承諾,又不想他分心,仰起了笑臉,重重點了點頭。
桐君獨坐在屋中,看着懸窗外的日頭漸漸西斜,西邊日頭已全部沒入層層疊疊的雲層中,餘晖幻化成一團團橘色餘暈以及豔麗的晚霞,北邊不知何時,彎月已挂在在了樹梢上,隻是似有濃煙籠罩,顯得整個月牙朦胧虛幻。
魏鸷到了和無落接頭的地方,雙方均隻允許帶兩個護衛,幾人默契點了點頭,很快一個馬車駛來,馬夫走到他們面前,上下打量一下,“是坐車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