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衍墨帶着焱雀在風沙肆虐前進入風城,尋了一處高大的風岩後躲避,夜色深沉不見五指,薛衍墨從懷裡摸出火鐮點燃,從周圍扯了大從幹枯的駱駝刺燃成篝火,火光照出人影幢幢,沙漠夜間氣溫驟降,焱雀聽着狂風呼嘯,瑟縮在篝火前牙關打顫,薛衍墨伸手攬過她,“靠近點,你冷死了我回去不好跟定都侯交代”。
焱雀毫不客氣的縮進他懷裡,岩石上的影子融成一體,焱雀貼着他的胸膛問:“你早看見風城了?”
薛衍墨道:“嗯”。
焱雀惱道:“那你不早說”。
薛衍墨在她頭頂歎了口氣,“郡主,你講講道理,是你要在原地夜觀星象判别方向的,我又不知道會起風沙,再說了,風城這種地形複雜的地方,不為避險還是不要進來的好”。
焱雀語塞,想想他說的也有道理,于是也不再言語,薛衍墨的心跳仿佛有催眠的作用,她逐漸進入半夢半醒的狀态,過了不知多久,薛衍墨突然把她搖醒,她迷迷糊糊的被一把捂住嘴,火堆已被沙土湮滅,薛衍墨貼着她的耳朵用隻有兩個人才聽得見的聲音道:“有人”。
焱雀頓時清醒,她扒開薛衍墨的手,豎着耳朵靜聽,風沙已止,空曠的風城果然回蕩着一陣人聲,不知是敵是友,二人不敢妄動,人聲漸近,其中一個稍年長的男聲道:“江泠,風沙已止,你回城吧,此番少主親臨,我受傷也無法前去拜見,請代問安好”。
另一年輕的男聲道:“少主定是被什麼突發的事情牽絆住,未能前來赴約,孟叔請放心,瑩小姐枉死,少主和我都必然會替孟叔讨回公道,要柳嵩以命來償”。
焱雀捏着薛衍墨胳膊的手一緊,薛衍墨于黑暗中望向她,二人卻不敢言語,甚至連呼吸聲都放緩得悄無聲息,風岩外側有兩個人踏沙而來,黑夜裡忽然響起馬匹粗重的喘息,踏沙聲即止,兵刃出鞘,風岩外的兩人急奔向馬匹所在的地方。
焱雀在薛衍墨手心寫下:怎麼辦?
薛衍墨回寫:等
聰明如焱雀,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那兩人必不會摸黑在地形複雜的風城中搜索,但一定會守着馬匹,薛衍墨和她手無寸鐵,隻能等到天明或有人尋來才能脫身。
沒了篝火,兩人身體漸漸冰冷,薛衍墨的懷中溫暖漸失,焱雀的指尖都在瑟瑟發抖,薛衍墨暗暗運功驅寒,但即使内力再綿長也仍會枯竭,他仰頭看了天色,距離天明還早,薛衍墨咬了咬牙,一把将焱雀推開,低聲道:“我去引開他們,你上馬快跑,觀星辯位,明白嗎?”
焱雀急道:“哪有星星……”
薛衍墨托着她的下巴将她的頭猛地往上一仰,漫天星辰光華璀璨,北辰在閃耀的群星間最是熠熠生輝,她低頭時隻來得及拽了一把薛衍墨的衣角,風城内立時響起一陣追逐角鬥的動響,她沉着氣,箭一般的竄向馬匹所在的方位,哪知當她竄到跟前,黑暗中一個鬼魅般的黑影從馬匹後閃現,發出一聲冷笑,焱雀心道不好,那兩人竟然分開行動,一個人去追擊薛衍墨,另一個人仍在馬匹處守株待兔,心念電光火石間,鬼魅般的黑影向她掠來,一掌擊在她胸口,擊得她口吐鮮血倒地,黑影蹲下來掐住她的脖頸,手掌冰冷而堅硬,焱雀心不好,探金爪,真是冤家路窄。
黑影道:“是你啊,小姑娘”。
焱雀被他掐得面孔扭曲,心道:你他媽的眼睛好成什麼樣了,烏漆嘛黑的還能看清楚是我。
黑影道:“上次讓你逃脫,還差點害我命都丢了,這次再遇見我你必死無疑,就當是你替你爹還了重傷我的債”。
焱雀已經窒息得幾近昏厥,隻聽有人在三米外冷聲道:“放開她”。
黑影手一松,焱雀的後腦重重的砸在沙地上,頭一歪便暈了過去。
夜色被天光撕裂時,蘇一心在風城外圍尋到了失去知覺的焱雀和薛賦惜,薛賦惜背靠着岩壁,緊緊的把焱雀摟在懷裡,焱雀嘴角滲血,薛賦惜手臂上有刀口,風岩周圍的沙地遍布猩紅,蘇一心把焱雀從薛賦惜懷裡挪出來平放在沙地上,撕下一塊衣襟給薛賦惜包紮了手臂的傷口,輕輕托起二人的後腦,捏着下巴緩緩給二人灌了幾口水囊裡的水,又撕下一塊衣襟打濕後輕柔的給焱雀擦幹淨了臉,或許是感覺到了臉頰傳來的濕度,焱雀恢複知覺睜開眼睛,蘇一心懸在嗓子眼的心才落了下來。
蘇一心道:“你不要亂動,我去把駝車叫過來,順便告訴侯爺一聲,讓他把派出去的人都叫回來”。
焱雀艱難的點了點頭,蘇一心走後,焱雀費勁的擡手推了推身旁的薛賦惜,推了一會,薛賦惜才緩緩睜開眼睛,天光刺得他眼睛脹痛,他一低頭,便對上了焱雀關切的目光,薛賦惜試着直起身子,剛一挪動便是一口鮮血噴在地上。
焱雀攥緊了他垂落無力的手,道:“先生,您受了内傷,别動”,随即把昨夜的事簡短的同他說了,薛賦惜傷比焱雀重,說不出話來,隻用手指在焱雀掌心摸索着的寫下一句“你沒事就好”,焱雀有些恍惚,竟一時不能分辨眼前的人究竟是誰。
蘇一心很快把駝車和幾個士兵叫來,衆人合力把二人擡上駝車平穩放好,他們的身體仍是冰涼,于是蘇一心又給他們蓋了床駝毛毯,高倉巍領頭的一隊人馬護送着駝車在沙漠裡深一道淺一道的緩慢行進,焱雀望着湛藍的天空,突然發笑道:“先生,我們算不算生死與共了”。
薛賦惜也望着湛藍的天空,手在駝毯中将焱雀的手握緊,心裡卻在想着:可惜,同你生死與共的人,不是我。
駝車駛入曙城,一路長驅直入到柳氏大宅,高倉巍把薛賦惜交給柳氏的人安頓,抱着焱雀進到大宅内的房間裡,醫師給她把了脈,抿着嘴不說話,蘇一心急道:“傷得很重嗎?有沒有生命危險”。
醫師搖了搖頭,高倉巍火了,揪着醫師的衣領怒道:“搖頭幹什麼,啞了?說話”。
醫師誠惶誠恐的道:“姑娘傷了髒腑,須以靈藥調養,雖沒有生命危險,但也不能再受内傷,否則引起髒器出血,就回天乏術了”。
高倉巍放開手,醫師忙不疊的溜出去抓藥了,焱雀道:“你發火幹什麼?我沒事的”。
高倉巍沉着臉不說話,焱雀又道:“趕緊派人去把柳城主保護起來,有人要他給柳姑娘償命”,随即把昨晚遇見的事同高倉巍說了,又道:“昨晚在風城的那兩個人,一個是差點死在你手上的白面少年江泠,另一個就是柳姑娘的親生父親,也就是沙匪的首領,我聽見江泠稱呼他為孟叔,他們原本是與被稱作“少主”的人約在風城見面,不知何故沒有等到對方前來,江泠說少主和他必為孟叔讨回公道,要柳嵩以命來償,柳珘呢?柳珘哪兒去了?”
蘇一心道:“昨天我們追趕他回曙城,他拿着茶磚就沖進柳氏大宅要找柳将軍拼命,侯爺把他攔下來,我們把事情原委同侯爺和柳城主講明,柳城主立刻召開族中大會,對柳将軍行了家法,用長鞭抽得皮開肉綻,但柳珘不依,定要與柳将軍簽死戰書,不死不休,衆人都拿他沒辦法,天黑了你和先生都還沒回來,侯爺就把他鎖進柴房裡,親自帶人入沙漠尋你們,他此刻還在柴房裡關着,至于柳将軍,你放心,柳氏的人都怕柳珘真的要他的命,柳城主礙着侯爺在不敢妄動柳珘,就隻好把柳将軍保護起來,現在柳将軍的卧房外重重族兵把守,固如金湯,沒有人能加害他”。
焱雀放心道:“那就好”。
高倉巍突然道:“等入了北漠,見到你娘親和你大哥哥,你就跟他們一起走吧,别再回來,追殺你們的人我去查,我去替你們殺幹淨,往後天高海遠,任你們一家人自在逍遙”。
焱雀和蘇一心聞言都是一愣,焱雀回過神來,難以置信的道:“你……你趕我走?”
高倉巍别過頭去不看她,豈料焱雀一把推在他背上,哭嚷道:“我是什麼累贅嗎?十歲被我娘親扔給你,現在你又要把我扔回去,我做人不配有選擇的權力嗎?我想跟誰在一起,想做什麼,我自己不配決定嗎?你們問過我嗎?把我這麼扔來扔去的,我……”
話未說完,一口鮮血湧出,她本就受了内傷,此刻急火攻心又岔了氣,蘇一心大驚失色,忙壓住她,焱雀含着未吐盡的鮮血哭得哀婉凄涼,高倉巍大步走出去叫醫師,竟是頭也不回。
焱雀哭累了,雙眼無神的盯着床幔,蘇一心喂她藥她一口也不喝,蘇一心端着藥碗道:“我知道你心裡難受,你娘親和侯爺忍痛與你分離,究其原因不過想要保你平安,就像我娘親托師傅将我帶走一樣,其實長輩又何嘗不想兒女常伴左右,如非迫不得已,誰願骨肉分離,可是當自身成為了危害你生命的源頭,他們第一時間就會想要離開你,離開你了以後,若僥幸未死,還能千方百計的尋回你,若死了,也就帶着危險遠離你,他們又始終視你為孩童不忍你孤單,把你托付來托付去,他們心裡比你還難受”。
焱雀道:“危險有什麼可怕的,死有什麼可怕的,一家人死在一起,陰曹地府裡團團圓圓,他們要都背着我死了,留我一個人在世上孤零零的,還要心懷怨恨的為他們報仇,姨娘說過,一家人在一起比什麼都牢靠,那個誰都不知道我真正怕的是什麼,就這麼一廂情願的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