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下一驚,怎麼都沒想到江絮竟怕苦?
可明明在人牙子那兒時,她什麼苦都敢吃,都未叫過一次苦,故她還以為她天生不懼任何苦難,沒成想竟怕喝苦藥?
那麼自己一口悶的舉動,豈不是會引起他們懷疑?
完了完了,此時的她心跳似鼓聲,甚至愈發快了起來,仿佛下一秒就要跳出胸腔來一樣,就連腳底都漸漸發虛起來,她連站都站不太穩。
隻得空出一手,死死抓着椅沿,掌心也在這時生起密密麻麻的汗珠,無聲落在椅沿上,慢慢滑落,就如同她那顆一點一點往下沉的心。
就在這時,就聽外頭有人喊:“芍藥,王妃喊你過去一趟。”
此話落下的那一刻,她便見那婢女仰頭應是後,便端着她早已空了碗走了出去,而在臨走前,她囑咐她好好歇息。
待那丫鬟走後,她才稍稍松了口氣,并彎着腰,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氣,畢竟剛才,她一腦子都在想自個兒做錯了什麼,全身都處于緊繃狀态,生怕被他人看見不好的。
而她才勻好了氣,正準備擡眸時,卻忽地嗅到一股幹淨而又清冽的氣味,那股氣味很是好聞,讓她忽而安心起來,可她又轉念一想,明明屋裡頭燃的是沉水香,又怎麼……
她餘光掃見一角白色的衣角,思緒頓時如同被人黏住了般動彈不得,而目光則順着那白色的衣角慢慢往上走,直到看見那張眉眼俊秀,顔如冠玉的臉時,徹底被吓得往後退了一步,她還從未見過宛若畫中仙般的男子,仿若不沾染世間一切塵埃。
可她的目光雖然在看他的第一面是驚豔,但一對上他那雙冷如薄冰的眸子時,被吓得慌忙後退,就連眸子都不敢與他對視。她不知他何時來的,怎如一陣風般,無一丁點動靜。
“母親讓我送姜湯給你,驅驅寒。”
少年話語句簡駭極了,仿佛不想同她多說半個字一樣,而她則在聽完話後不住地點着頭,心裡頭想着這位就是江絮所言的那位清冷儒雅的哥哥江席玉。
她還說這是除了她阿娘外第二喜歡的人,還整日喜歡跟在他後頭,日日喊哥哥。
這讓眼下的她去喊自是不好,畢竟她在鐘月佩那兒表現出很害怕的樣兒,而在他跟前要是表現的很熟絡,豈不是很奇怪?
所以,還是謹慎點為好。
“嗯,謝謝。”
她語氣很是低沉,這聲謝謝更像是從牙縫中抛出來那般,生澀無比,她就是怕她再不說話,這陽安府裡頭的人,會誤以為她被毒啞了。
毒啞又怎能去演,她可不會。
“嗯,好好喝藥,我走了。”
江席玉話語還如剛才般,冷得聽不出任何情緒在裡頭,甚至他這話一說完,萦繞她鼻息間的那股氣味瞬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屋内燃着的沉水香。
她也在這時才敢擡起頭來,見屋内無人,便知他早已離開,更驚覺于他像一團令人琢磨不透的霧般,來去無蹤。
也不知他究竟是何等想法。
——
她捧出放在食盒裡的姜湯,熱意從碗壁慢慢鑽進指骨中,并将滲入骨裡頭的寒意驅散開來,轉而有些酥酥麻麻的,還算行。
她淺抿了一口姜湯,想到方才那或許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用屬于她本來的狀态面貌說話了,她就有些難過。
就像是有把刀狠狠剜了她,連骨帶血,那股疼痛,難以言喻。
少女捧着有些溫熱的姜湯,緩步走至槅扇邊,擡起一隻傷痕累累的手,輕輕推開槅扇,甫一推開時,一股寒意撲面而來,使她下意識擡手遮擋,可風兒卻透過指縫,企圖窺探着閨房中的變化。
外頭依舊下着雪,雪花如梨花瓣般翻飛落下,像極了飄然若仙的銀蝶,整個世界被一片純白所覆蓋着,宛若一副精美的畫卷。
她眼下隻覺一切卻像是在做夢一樣,可這夢,又為何如此真實?
——
近段時日,一直都是芍藥為她上藥喂藥,有時候自覺無趣時,便會同她講些故事或者哼唱些曲子,而她也會極其配合的附和一兩句,并揚起那個她學了許久的笑容。
她剛開始是很不适宜有人為她抹藥喂藥的,但她來的時日長了,倒也慢慢習慣了。
而且這雪天經她悉心照料下,身上的傷便好了大半,隻有小部分沒有留疤,不過幸好,臉上沒有留疤,甚至已經完全好了。
她還以為永遠好不了。
果然不能妄下定論。
不過自上回見過江席玉後便沒再見到他,或許在忙。
“奴婢見過王妃,見過世子殿下。”
她被芍藥的一聲話語漸漸拉回了思緒,她下意識地朝門那邊望去,便見鐘月佩着一身翡翠煙羅襦裙,襯得她高貴優雅,再配上她臉上那和煦的笑意時,更添幾分慈愛。
她身後還跟着江席玉,眉眼冷淡,身姿颀長,緩步走來時,還有一種拒人千裡之外的既視感。
這是她第二次見到他們,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可身體卻實誠地朝他們走去,走至跟前時,還行了個禮:“阿絮見過阿娘,見過阿兄。”
語氣平緩至極,可她那微顫着的指尖以及不斷吞咽的動作,似乎暴露了她内心的慌亂與緊張。
畢竟這是她第一次在他們面前用江絮的樣子說話,也不知成沒成。
她不敢看他們,怕一旦對視就可能将一切都抖落出來。
她低垂着眉眼,面上佯裝平和,可心卻像是被人放火上炙烤般,煎熬難忍。
就在這時,她注意到斜刺方向伸出來一雙手,那手白得如一塊玉般光滑細膩,掌心中似藏着一團火,握着她時,她隻覺暖烘烘的,很是舒服。
她原本想下意識地躲開,可礙于會起疑,倒也沒做,隻是心髒猛地跳了一拍後,便擡眸看着鐘月佩那張笑的比天上星星還要亮堂,也讓她想起了她自己的阿娘,也不知她過得如何了。
她眼底劃過一道失落,可面上卻仍揚起不知道多少次的笑顔,聽着鐘月佩那溫和且寬慰的話語:“幾日不見,我的阿絮怎還瘦了?是不是沒好好吃飯?”
她聽着鐘月佩的話語,竟不知為何,有些想哭的感覺,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話又讓她想起了她的母親,想起了,那個每日會哄她睡覺,教她各種各樣的東西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