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圻川從小就知道,自己因這一頭白發受盡冷眼。
從他出生起,别人就對他說:這是不詳的預兆,象征着災厄、晦氣,靠近他的所有人都會沾上晦氣。
或許是因為這點,今上不喜歡他,從出生起直到現在,他鐘圻川隻不過是個堪堪能被放在宮裡随便一個角落的皇子。
無仆從,無朋友。
對于他自己的來曆、生活,實際上根本無人在意,甚至有時候,他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皇帝的兒子。
他的生活麻木且沒有希望。
活着,似乎并不是很有趣。
可直到某一天……他碰到了比活着更加美好的事情。
他覺得,或許是上天終于聽到了他瀕死的志願,這才讓一個人——
那個人……闖進他的世界裡。
“皇兄?”
明明是很暖和的季節,此時的女孩卻還是披着一件厚厚的外衫扒在牆頭,隻露出半個頭,一雙大眼睛眨呀眨,不用細想都知道小丫頭此時嘴角定是上揚微笑着的。
“婠婠。”
鐘圻川扭頭,看着她搖搖晃晃的頭頂,神色是滿滿的寵溺,“又是踩着十一嗎?快些進來吧。”
他想,這便是他瀕臨溺死的浮木,是他即将被黑暗吞噬前那唯一一縷曙光。
來人被他猜中“嘿嘿”一笑,又抱歉地低頭看了穆十一一眼。
見後者點頭,于是鐘婠婠便從穆十一肩頭跳了下來,替他拍去衣服灰塵後蹦蹦跳跳地從大門走進,“皇兄?想我沒?”
“你說呢?”
鐘圻川失笑,伸出食指在女孩光潔的額頭上戳了戳,“你看看你自己,瘦成什麼樣子了?”
聞言,鐘婠婠擡手摸摸自己的臉頰,“是瘦了點,但是本公主的美貌依舊!”
“是。”鐘圻川點頭淺笑,那雙清淺的眸子裡滿是柔和的光,“我們婠婠長得最漂亮了。”
聽他這麼誇獎自己,鐘婠婠那小小的虛榮心頓時得到了滿足,咧嘴笑了起來,“皇兄這麼會讨女孩子歡心,将來也不知道會娶到誰家姑娘。”
“婠婠又打趣我……怎麼會有姑娘願意嫁給我這個一個不詳之人呢?”
鐘圻川微微蹙眉,語氣裡雖有失落之意但眼底卻仍盛滿了溫柔的曦光。
他總是這樣,對待萬事萬物都太寬容,因為自己的不堪,所以願意護着他認為很好的東西。
這也是鐘婠婠願意對他親近的原因。
她很少能見到像鐘圻川這般好的人。
“對了婠婠。”
這邊,青年似是又想起來什麼,他道,“近日我又寫了首曲子,你要聽聽嗎?”
“聽!”
鐘婠婠興沖沖點頭,然後扯着他的袖子就往院裡走去。
片刻後,院中回蕩着悠揚的琴聲。
鐘圻川一襲白衣坐在院中,如瀑白發随風輕舞,氣質出塵若仙。
陽光透過樹葉斑駁地灑在他的側臉上,使得那張清瘦臉愈發蒼白了幾分。
琴聲漸歇。
鐘圻川緩緩收手,擡眸朝湖中心望去,思慮随曲聲飛遠。
忽的,他聽見了一陣均勻的呼吸聲。
低頭,卻發現女孩竟又在他懷中睡去。
鐘圻川失笑,替她理了理脖領和粘在臉上的碎發。
他的目光溫柔而深邃——
“睡吧,皇兄守着你。”
……
中午日頭愈盛,樹上蟬鳴也惱人的很。
鐘婠婠感覺自己熱極了,隻得迷迷糊糊地睜開雙眼,随即不耐煩地扯了扯無比悶熱的脖領,哼哼唧唧窩了好一陣兒,直到嘴巴裡莫名飄進了一縷頭發,這才磨蹭着張了會兒眼睛。
直到視線清明,這才驚覺自己還在鐘圻川懷裡。
“我睡了多久?”
鐘婠婠坐起身。
“沒多久,若是婠婠累了還可以多躺一會兒。”
鐘圻川原本正望着湖面,此時發現懷裡女孩醒了,便扭頭朝她看。
看這日上三竿估計睡了很久……
鐘婠婠默默坐直腰闆,羞愧難當地揉了揉青年的右腿,低喃道,“麻了吧……”
“無事,婠婠不必感到慚愧。”
鐘圻川仍是無限包容地溫柔看着她,唇畔的笑意愈深。
這眸子太過柔和,鐘婠婠怕自己抵擋不住隻能心虛地低着頭。
這時,穆十一拎着食盒走了進來,柔聲道:“殿下。”
“正好我餓了!”
鐘婠婠站起來拉着穆十一走到小涼亭裡,又扭身朝鐘圻川招手,“皇兄快來!”
說話間,又拉住穆十一的手腕道:“十一也一起。”
穆十一本是沉默着,誰料下一秒就被鐘婠婠強硬拉到座位上坐下。
見鐘婠婠要打開食盒,他立馬伸出手阻攔道:“殿下,我來吧。”
鐘婠婠擡眸看了他一眼,随即坐下道,“好。”
食盒被打開,三菜一湯,外加一碟桂花糕。
“哇~還是芙蕖懂我!”
鐘婠婠拍手叫好,正要拿起筷子,卻看見桌上三人除了她其他兩位都沒有動筷。
她左右扭頭看了看,然後十分熟稔地給兩人一人一塊肉,道:“跟我還這麼客氣!皇兄?十一!吃吧吃吧!”
穆十一和鐘圻川都有些怔愣地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