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畢,尚澤世的小腹一陣絞痛,害得她整個人都蜷縮了起來。
這一痛,讓尚澤世突然想明白了兩件事。
其一,人說的話不能全信,月事時間也不都準,按以前的規律明明中旬才至的。
其二,即便重生,有些劫難還是無法避免,頭一個就是月事期間的腹痛。
“呃啊啊啊……”
尚澤世死命地抓住被褥,指望能借此抵消出去一部分痛苦。但腹痛簡直如同一個胡攪蠻纏的小人,怎麼也不肯放過她。
“劉太醫……寡人這次……為何如此……之痛?”
“煩躁動怒易緻月事紊亂,也會加劇腹痛。陛下平日除服藥以外,還須保持平心靜氣才行。”
待劉太醫語重心長地解釋完,尚澤世終于知道自己為何下朝後躺了一個時辰。
就是痛昏過去的!
“寡人知道了……小房子……”尚澤世緊咬牙關,試圖用意志戰勝腹痛,卻還是慘敗,連句整話都說不了。
小房子雖然不經吓,人還是挺機敏的,隻聽了個話頭就立馬會意,吩咐小藍子把劉太醫攙回去。
不知是因為腹痛使得身上冒冷汗,還是因為知道了是在正月裡,尚澤世感覺身上不如剛醒來時暖和了,仿佛四面八方都有細小的寒風吹來。
小房子見尚澤世瑟縮着重新躺回了被窩裡,當時就走到暖閣門口,然後掀開隔簾對外頭罵道:“當差的人都死了嗎?都給我打起精神來幹活兒!凍着了陛下,你們就是有十個頭都不夠砍的!”
話音剛落,隻聽外頭的宮女太監們齊聲應了聲帶着顫音的“是”。
聽着小房子的狐假虎威,尚澤世不禁在被窩裡感慨地偷笑。
原先總是縮頭縮尾的小房子,如今因為身處太監總管之位,變得盛氣淩人了起來,哪還有半分當初剛到她身邊伺候時的樣子?
對于這種轉變,尚澤世不想定性為“狗仗人勢”,而願将其視作一種成長。
皇宮表面看着一派秩序井然,人人和氣團結,實則藏污納垢、各懷鬼胎。
上位者若是沒有十足的威嚴震懾下人,諸如飯菜裡被吐了口水一類的還隻是小事,一旦被包藏禍心的人真正地算計,怕是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陛下,您都這麼難受了,今日的折子還批嗎?”掖着被角的小房子蓦地問道,眼睛裡透着十二分的同情。
要是批閱奏折能減輕腹痛,尚澤世甘願自己的腚黏在椅子上。但用腳趾頭想,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看是看不動了,尚澤世便叫小房子坐在床邊,把奏折裡的内容念給自己聽,等腹痛退去一些後再起來寫朱批。
奏折的疊放順序,本應是按照交由奏事處時的順序來的,但有些官員會賄賂奏事處的宮人,以改變自己所寫奏折的送呈順序。
對此,尚澤世其實早已知曉。
她之所以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是因為覺得一般奏折的順序于她而言并無區别,放在上面還是壓在下面,都不影響她駁回和同意奏折裡的内容。
凡是涉及大事的奏折,宮人是不敢怠慢的。因此,有這條底線在,尚澤世也就懶得管那幾個願意當冤大頭的官員。
小房子從外間的案桌抱來一沓奏折。尚澤世瞥了一眼最上面那本的官銜署名,果然看到了“威遠侯”三個字。
“老太太在大朝會上還沒說夠嗎?”尚澤世無奈地在心裡哀嚎,卻也知道這位威遠侯不是能随便應付的人。
靳家女兒世代都是武将,靳祖光也是從刀林箭雨的戰場上殺出來的,為尚澤世的姑姥姥多次出征,平定邊境騷亂,也替尚澤世的大舅打敗過不少海寇,最後榮封一等“威遠侯”。其女靳平海則被尚澤世任命為京畿巡防營總兵,負責扼住京城兵防要塞。
論品銜,女武官裡無人能出靳祖光其右。
既然排在第一個的是威遠侯,那排在第二個的準是年紀小她幾歲的太師。至于三人中年紀最小的郎中令的奏折,肯定不是排第三就是排第四。
沒辦法,誰讓這仨的奏折隻要一起出現,就全是按這個順序排的。一而再、再而三的,尚澤世想記不住也難。
用意念掐指一算的尚澤世,猜測三人肯定都是沖着選秀之事。等小房子用他那漏風的口齒,從第一本念到第三本後,内容果真不出尚澤世所料。
乍一聽是三件不同的事,其實隻是措辭各異,本質上都算同一件。
靳祖光,說家養的汗血寶馬新下了小馬駒,問尚澤世想不想養着解悶,要是想的話,就讓孫子靳佑把小馬駒送進宮來。
江懷古,說兒子江钊覓得一部古籍孤本,問尚澤世有沒有收藏的興趣,要是有的話,就讓江钊把古籍孤本送進宮來。
白齊,說親戚寄了一些棗泥千層酥來,問尚澤世想不想品嘗,要是想的話,就讓小舅子柯之林把棗泥千層酥送進宮來。
連小房子念完之後,都感歎:“三位大人真是心有靈犀,送禮物都趕在一起了。”
報以獰笑的尚澤世不以為然,“是不是心有靈犀難說,都想讓自家子弟來寡人的面前晃悠,這倒是千真萬确。”
“陛下天人之姿,世間男子哪有不心向往之者?”
小房子的馬屁拍得是越來越溜了,可惜尚澤世不吃這一套。
她觑向小房子,沒有笑意地反問:“你當寡人真以為,他們一個個都隻是沖着龍床來的嗎?”
“奴才失言了,求陛下恕罪。”
撲通一聲跪地的小房子,把頭當木魚一樣往地上磕,反倒讓尚澤世起了些愧意。
真要論起來的話,世家子弟們想爬上龍床的動機不純,将他們納入後宮的尚澤世也不單是為了給皇室開枝散葉。
帝王之道,在于制衡朝臣和籠絡人心,天子的婚姻從來都肩負着政治目的。在前世的選秀中,尚澤世就将靳佑、江钊和柯之林都收進了後宮。
小房子拍馬屁的行為無可厚非,故尚澤世沒有要苛責小房子的意思,單純想調侃一下而已。可能是因為她臉臭,才讓小房子惶恐不安。
唉,天生“厲”質的尚澤世隻要不笑,就是一副拒人于千裡之外的厭世模樣,稍微兇點就像對人起了殺心。
這對于帝王來說有利有弊,好就好在不怒自威,壞就壞在讓别人誤會尚澤世随時随地都在不爽。
“瞧你膽子小的,白跟了寡人這麼多年。寡人的脾性如何,你這個太監總管還不清楚嗎?行了,起來吧。”
小房子如釋重負地重新在凳子上坐好,然後拿起第四本闵親王的奏折,準備開念。
這時,尚澤世突然感覺有哪裡不太對勁,似乎遺漏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白齊在奏折裡說的特産是什麼來着?”
“回陛下,是棗泥千層酥。”
答得不假思索的小房子心裡直納悶:陛下剛剛還是興緻缺缺的樣子,怎麼一下變臉了?
聽到“棗”字,尚澤世雙目圓睜。小房子見狀,不禁懷疑自己對棗泥千層酥的認知出現了偏差。
事實上,尚澤世之所以有如此反應,當然不是因為紅棗本身,而是因為紅棗引起的聯想。
前世的大婚典禮那日,迫于繁文缛節、流程頗多,尚澤世半夜三更就被宮女叫起來梳洗打扮,換上了幾十斤重的服飾之後,隻吃了一個蘋果墊肚子,就開始馬不停蹄地輾轉多處完成各項儀式。
最後好不容易進了洞房,真是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了。即便如此,為了維持自己的帝王威儀,尚澤世硬是強撐着等到洞房禮節俱畢、衆人退下,才終于敢吃東西。
當時,房内的食物隻有撒在床上的紅棗、蓮子、花生和桂圓。
尚澤世知道君後也沒吃什麼東西,便主動給君後剝了個花生。作為回應,君後拿起一顆大大的紅棗,喂給了尚澤世吃。記憶中的畫面到這裡就戛然而止。
問題來了。
四種喜果之中,君後為何一下就選擇了個頭最大的紅棗?
若紅棗隻是巧合,成親當日的君後看着不怎麼開心。這又作何解釋?
尚澤世當時以為他隻是緊張,如今看來或許另有原因。
最重要的一點還是,前世的小房子曾經提過:君後在參加選秀前有過一門親事,因着女方疾不可為,二人的婚約才作廢。
若将這三條線索結合起來看,不難發現其中是有關聯的,而且還能得出一個大概的故事。
嫌貧愛富的勢利眼父親,想讓兒子去參加皇家選秀男,一旦兒子被女帝選中,他就能成為皇親國戚,從此富貴榮華、享之不盡。
為了達成美夢,勢利眼父親不惜逼迫與兒子兩情相悅的少女取消兩家的婚約,害得女方一夜病倒、卧床不起。如此,取消婚約更順理成章了。
兒子被迫選秀,還不幸走到了最後一關,被女帝看中。大婚前夕,家鄉傳來女方郁郁而終的消息,兒子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對一切事情的源頭——女帝起了殺心。
在戒備森嚴的皇宮裡難以行刺,成為君後的兒子便趁着洞房花燭夜,利用不起眼的紅棗嗆死了女帝。如此一來,大家都會以為女帝死于意外,而不是死于謀殺。
這個故事像極了話本戲劇裡的橋段。起初,尚澤世也質疑過故事的可能性。
可因為她明确地記得君後之父從商,而唯利是圖和趨炎附勢又是商人的本性,這叫她越發相信自己的猜想為真。
有限的記憶也讓她不敢排除一種可能——尤意情趁她被紅棗嗆住的時候,動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加速了她的死亡。
前世已經死過一次了,尚澤世今生絕不想重蹈覆轍。
萬一真相就是故事中的那樣,她作為當事人又坐以待斃的話,是不是就會被再度嗆死?
退一步來看,即便今生憑借着前世的記憶躲過了被紅棗嗆死的劫難,以後還有無别的劫數可難說。
不行,不能拿命去賭未知的僥幸。普通人賭不起,被多少雙眼睛盯着龍椅的皇帝更賭不起。
好在選秀的旨意尚未下達各地,尚澤世仍有時間思考應對之策。
推測是正是誤,派人去君後的家鄉一問便知。思及這點,尚澤世有了力氣,一骨碌地坐了起來,把小房子吓了一跳。
“叫鐘顯過來,寡人要查一個人。”
心情一激動,尚澤世就忘了控制自己的神态。見尚澤世愀然作色,小房子不禁也跟着繃緊心弦。
“陛下要查誰?”
“靖州第一美男,尤意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