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
集鎮上的媒人施喜娘,剛從橋西鎮辦喜歸來,她一眼就瞧見自家門院外,站着一個高大身影,似是候了許久。
“哎喲餘百戶,蔣夫人先前便同我說了喜事,今日大娘還特意早歸了,怎料途中被那些個運貨的商隊耽擱了時辰,勞煩餘百戶你久等了!”
商隊?
餘子歸斂眼颔首,客氣道:“無礙,外後日還得辛苦施大娘,這些時辰不算什麼。”
話間他從衫内抽出一貼,“這是大婚當日事宜,大娘先過目,若有何違矩之處,還待提前告知。”
“好好好,餘百戶的喜氣,集鎮衆人皆是想要沾沾的!”施喜娘笑着接過草貼。
餘家兒郎面相出衆,可惜老四跛了腳,但老五更是争氣啊,年少有為,日後指定是要飛黃騰達的,她早就想給他們做媒了,可總被蔣夫人搪塞過去。
也是,她要是蔣夫人,夢中都得笑開了花,都是多讓人省心的兒啊!
“不早了,在下還有要事在身,大娘先歇息吧,若有異議,明日上門尋母親商定便是。”
“哎,好好好!餘百戶慢走!”
出了舍院,餘子歸身側立即有黑影湊近,“主公,已調來二十暗哨。”
“嗯,途中有商隊誤事嗎?”
李複沉了沉眼,“确有此事,有營隊歸了東夷,商隊登船皆被耽擱了時辰。”
“哪戶營隊?”
“是五十六與五十七營。”
餘子歸瞳孔微縮,“看來南郡那三個老匹夫的對峙,已有定論了。”
“是,就不知太子瞻,他是否還來得及了。”
餘子歸加快了步伐,“帶人随我前往莊家。”
“是,主公。”
莊氏藥鋪在巷子深處,縱使有餘明餘武在,餘子歸卻無法完全心安。
餘府内的護院小厮,是他讓嵇叔按奴仆挑選的,打理府中内外事務不成問題,但終究不像邕兵暗哨那般密集規訓。
不加些人手,他不放心。
黑影剛拐入巷口,便見一侍女慌忙沖了出來,餘子歸眉眼瞬冷。
“南黛,出了何事?”
侍女像看見了救星,“主公!姑娘被人擄走了!”
“什麼?!”李複難以置信,就差這麼半刻鐘的功夫!
煞那間,餘子歸整個人冷了下來,他的眼神鸷狠狼戾,渾身散發着閻羅般的氣息。
面無表情看了一眼南黛,他拔出長刀,在夜色中亮起一道光輝,繼而消散在暗巷黑幽中。
“……”
·
馬車漸漸停了下來,前方卻愈發嘈雜喧嚣。
外頭的天色未明,怎就這般人聲鼎沸?
童瑤面有所思,就見曹延安掀開了窗帏一角,吩咐道:“去打個照面,多事之秋,路證後頭再補,速速登船。”
“是,主子。”
童瑤渾身酸軟,颞部穴位漲得生疼,她啞着音虛弱問道:“這是哪兒?”
曹延安沒再出聲,隻繼續品茗。
童瑤心更加急了,“表哥又要将我送往何處去?”
舉杯的手頓住,曹延安眼中燃着幽火,又要?
手背青筋微凸,如若可以,他甚至不願她離開自己半步!一想到白日在藥鋪所見之景,她面上的嬌羞真切,這足以讓他怒火中燒!
若他再不利落出手,他的夭夭,怕是真要嫁給那個泥腿子!
曹延安深吸口氣,這才擡眸,“夭夭放心,此地是我的私産義渡,他找不到這個渡口來。”
“我要回去。”哪怕嗓子沙啞,童瑤也堅決明示了意願。
“表哥在此,他不會再強迫于你,也不會……”
“強迫我的人是你!曹延安,看在姨母的面上,放我回去!”
哪怕動不了身,童瑤眼中也怒意橫生,她蹬了蹬雙腿,案桌上的甜釀與茶水“哐啷”灑地,甜膩的香味與茶香摻雜,立刻溢滿了整個車廂。
她痛恨他總将自己視作所有物的眼神,她不是沒開竅,拒絕過他那麼多禮,他怎就不明白呢?
馬車内靜默下來。
覆蓋着面皮的二人看不出神情,但眼神皆亮如火炬。
曹延安半跪俯身,拾起她腿旁的碎片,垂着的睫羽溫和無害。
“呵呵,夭夭還是頭回這般叫我,倒也……還算動聽。”
童瑤側挪開腿,卻被他一掌扣住。
他順着小腿肚向上輕輕遊弋,童瑤瞬間生起密密麻麻的疙瘩。
“你瘋了?放開我!”
“是啊……我要瘋了!你為何要自甘堕落!甯願嫁給一個仇敵,也不願同我離開?是為何?!”
童瑤被他發怒的吼聲駭住,她胸腔起伏,雙眸隔皮對視了須臾,這才别開了眼。
“表哥,夭夭不喜歡你,以往不喜歡,現在不喜歡,今後也不會喜歡!”
她直直望進他的眼底,“因此,我願嫁予何人,何時嫁,是我的自由。”
“呵呵……喜歡?自由?”曹延安像是聽見了什麼笑話,他緩緩起身,将碎片踢到一旁,俯瞰着她。
心緒忽而就平靜了下來,等不到回應那又如何呢?這麼多年下來早已習慣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問過長輩了嗎?”
童瑤眉眼微動,想到陶瞻,她反唇相譏,“表哥不是知道的?拜你們所賜,我已無長輩可問!”
曹延安的神情徹底冷淡了下來,盯着她半晌,最終妥協似的屈下膝,半跪在她身側。
他湊得很近,怒氣似乎也轉瞬而逝了,深吸了口她身上的香氣,愈發歎喟。
“母親夙夜憂歎,你難道不在乎她了?也不在乎王後身後的母族,文家?”
童瑤眉心一跳,“你這是何意?”
但已由不得曹延安再叙因果了,外頭傳來了曹二的聲音。
“主子,貨已上船,随時出發,不過……”
曹延安不再多言,自顧自将童瑤攔腰抱起,欲帶她下馬車。
童瑤掙紮幾舜,很快被他緊緊桎梏,他将人扛上了肩,頭也不回地朝商船走去。
“不過什麼?”
曹二連忙緊跟其後,“魯東渡口歸來了兩戶東夷營隊,似是耽擱了許久,有一營隊已重新登船,欲另尋渡口,要往平安商渡去。”
曹延安腳步微頓,眯緊了眼,魯東軍渡行船至平安商渡,是要經過他們這兒的。
曹二也停了下來,左右為難,“若現在行船,恐會被東夷營隊察覺,義渡如今是封渡狀态,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