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姓聯姻,并非銅牆鐵壁……”這話在童瑤心間轉了又轉。
裴士驚駭其間秘辛,但也認同餘子歸所言,挾子制父,隻要曹國公府不再援及,不論是對南郡殘黨還是西蜀敵盟,斷了銀錢,皆是扼制。
陸瑾淵擡眼道:“餘百戶旬假畢,定然也是要歸營出征的,不若兵分兩路?餘百戶前往南郡,我等前往洛都?爾後于越城再會?”
陶瞻眉眼微蹙,他搖首道:“可若孤前往洛都,恐新營之兵難以從令。”
此話不假,裴陸二人陷入沉思。
戲台上的魏軍欲乘勝直取西城,老生扮演的諸葛穩坐城樓,撫琴飲酒,正上演一出精彩的空城計,魏軍躊躇,疑有伏兵,率軍離去。
裡瓦象棚内掌聲雷鳴,大夥都在吆喝起哄,拍手叫絕。
餘子歸笑了笑,似玩笑般道:“無礙,不待白衣渡江,戲班子亦能行軍……”
裴陸二人望向餘子歸,隻見他從衣襟處拿出那枚邕兵玉印,示意太子瞻,道:“那阿少,便盼着兄長傳回‘斬馬谡’的消息了。”
盯着邕兵玉印,裴陸終于明白了餘百戶的胸有成竹。
陶瞻卻瞳仁緊縮,阿少這是,要南梁的命?
童瑤亦是難以置信,可還不等她出聲,宋嵇步履匆匆,從踏道行至雅間。
他低聲暗報,“主公,高百戶來尋。”
高榮?
“餘家小兒,你給老子下來!”
“大哥,咱有話好好說……”
“我跟他好說個屁!”
“……”
動靜不小,二樓雅間陸續有人探出了頭,餘子歸看了眼戲台,又看了眼陶瞻等人,“最後一出戲,下回再請兄長看了。”
他将邕兵玉印塞進陶瞻手中,颔首道:“從瓦舍後坊帶人離開。”
童瑤那些忸怩遲疑的心緒忽就淡去了,這物對餘子歸而言何其重要,他就這般直接交予王兄手中。
她眼眶泛紅,“阿兄……”
明明有千言萬語,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陶瞻望着玉印,他知曉這物意味着什麼,手捏緊了幾分,再次朝餘子歸行了君禮。
“照顧好夭夭,待孤完璧歸趙。”
說罷他轉身離去,身後裴士也連忙行長揖禮,陸瑾淵則是單膝跪地,行軍禮,對着餘子歸,也對着童瑤。
戲班變換了戲曲,皮影與傀儡戲依舊,台上的人換了一撥,中間雅座隻剩餘子歸與童瑤。
他再次握緊嬌人的手,這次不再濕濡冰涼了。
宋嵇已先下樓。
餘叔歸從隔壁雅間出來時,餘子歸與童瑤已行至踏道盡頭,“阿少,為兄同你一道會會他們。”
二人止步等候,見三哥身後的人兒面色羞紅,童瑤理了理雜念,深吸口氣笑道:“枝枝姐快與我一起。”
“瑤瑤。”佟枝枝親昵地攬上童瑤的手臂,倆妯娌走在了男人後頭。
樓下,宋嵇正攔着高榮,他賠着笑,道:“高百戶,今夜坊内人多,您給小人個薄面,勿要在此生事罷?”
高富也拉着他大哥,低聲勸說:“是啊大哥,咱與餘家有頭有臉,别叫大夥看去了笑話,回頭讓家中也擡不起頭。”
“擡不起頭?他餘家應擡不起頭才是!”
“巧了不是?高兄竟也在,我們兄弟幾人,一同進茶棚吃茶話聊?”餘子歸下了樓,示意管事清理旁側茶棚。
高榮一把抓住了餘子歸的衣襟,眼中怒火中燒,“忠武侯……”
剛起了個頭,餘叔歸便一手壓制一個,将高家兄弟都扯進了茶棚。
童瑤與佟枝枝對視一眼,也跟了進去。
高榮被甩在了案桌上,他彈跳而起,“餘三,你們别欺人太甚!”
關上了門,餘子歸才冷下臉,“高兄又有何高見?”
高榮咬了咬牙,一字一句道:“忠武侯與我高家,有不共戴天之仇,我今朝得信,忠武侯世子曾出入你五十五營戶所,你作何解釋?”
陸瑾淵?
餘子歸眯起了眼,嗤笑出聲,“别說忠武侯早就全軍覆沒,我營中衆将歸所時,魯東渡口的林百戶就嚴密審過,高兄編個子虛烏有的影子就來質問我,有失偏頗罷?”
餘叔歸也上前道:“東夷誰人不知魯東前軍一絲不苟,高榮,你這髒水潑我餘家,要潑到何時?”
“你們!哼,死不承認就能瞞天過海?他曾出入畫坊,還去了你的婚宴,這信中交代得一清二楚,隻歎我當年與阿華不在同一戰地,認不出那仇敵相貌,但餘子歸!這段時日隻有你旬假在所,若說你毫不知情,我全然不信!你分明是居心不良,有意包庇,否則他一個敵營殘黨,怎會苟活至今?”
高榮越說越激憤,他将一紙信箋丢在餘子歸胸前,大有不弄個水落石出,便誓不罷休之勢。
餘子歸拾起信箋,蹙眉,武德司的印章?
“誰人予你的信箋?”同為百戶,他們自是無權調動武德司的線人,更别說這般缜密,事無巨細的記錄。
“哼,心虛了?”高榮怒極反笑,死死盯着餘子歸。
高富扯了扯高榮的胳膊,上前解釋,“餘三哥,餘五哥,這信箋是今朝射進我高家庭院的,武德司出自丘城,掌刺探監察,無理由作假,大哥與我馬不停蹄趕去了餘宅,知曉你們前來渠邱邑,這才一路追至。”
高榮冷哼一聲,直接坐于案桌之上,瞥開了眼。
高富繼續道:“二哥當年死在忠武侯兵下,爹娘一夜白頭,我們兄弟幾人卻無計可施,忠武侯全軍覆沒倒也就罷了,但這忠武侯世子若真苟活……”
他的聲音愈發懇切,“餘三哥,餘五哥,看在高餘兩家熟識多年的份上,還盼二位告知真相!”
餘子歸望着信箋若有所思,摩挲兩下後竟有異香,他交予餘叔歸查看。
茶棚内一時靜默,外頭的熱鬧與他們全然無關。
童瑤心下一緊,她知曉立場不同,難以求全,可陸詹禮是以貨郎身份遊走的,東夷百姓不可能識得他的真實身份。
她權衡一番後,作不安狀,“夫君,妾身聽得雲裡霧裡,你又何曾見過忠武侯世子?且武德司出自丘城,難道他們其中,有當年那場戰役的将士?否則連你和高大哥都沒見過的人,他們又怎會知曉?”
一言驚醒夢中人,高榮也逐漸察覺異樣,武德司直屬主君,未曾謀面,他們從何得知忠武侯世子在世,還探得這事無巨細的行蹤?
“這個印章是假的。”餘叔歸再次打破了沉默,“我曾在将軍那兒見過武德司的信箋,落款并非是直接刻上‘武德司’,而是隻有一個探印,這完全是個僞章。”
高榮赫然起身,一把奪過信箋,不敢置信地瞧了幾遍。
他咽了口唾沫,有些晃神,“可,武德司乃是主君直轄,僞造八寶②者,斬。”
高富頭皮發麻,“何人有這般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