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瓜雖苦,卻極清火降燥,又有苦盡甘來之意,妾隻希望陛下寬心。”
嬴美人淺笑着,一雙潤潤杏眼含着淡淡的情愫,溫柔體貼,如涓涓細流,清澈見底,情意緩緩淌過,細水長流,比轟轟烈烈的情愛更令人傾心。
楚添辛一恍神。
想當初,他也是見她的這雙眼睛和周身氣質與哥哥相近,時常召她伴駕,這才有了他第一個孩子。
楚添辛笑意淡了幾分。
哥哥……
“朕記得,庫房裡有一架玉雕苦瓜,取綿綿瓜瓞之意,明日教雲斂給你送來。”
本是和樂融融,偏偏婠璟童言無忌。
“父皇是想新娘娘了嗎?”
笑意驟斂,楚添辛皺眉看她,眸色暗沉:“新娘娘?”
“陛下,公主年幼,她……”
楚添辛無聲瞪一眼嬴美人,臉色愈發難看,卻放柔聲音:“什麼新娘娘?婠璟同朕說說?”
婠璟不懂察言觀色,隻知父皇來看她,陪她說話。她這會兒正是好說好動的年歲,愈發開心,話也多起來。
“就是父皇喜歡的新娘娘呀,但是新娘娘不出門,我都沒有見過。”
“誰告訴你的?”
“我聽母後說的。母後還說,父皇喜歡新娘娘,不喜歡婠璟和弟弟妹妹了,是不是真的?”
楚添辛原是想散心,卻在嬴美人處生了一肚子氣,“盤問”完婠璟,看也不看嬴美人如紙般慘白的臉,甩袖離開。
“興昭侯睡下了?”
“回陛下,是。興昭侯聽說您今夜去了嬴美人處,便早早睡下了。”
楚添辛點點頭,不知在想什麼。
“外頭的消息,别傳到興昭侯耳朵裡。”
什麼新娘娘舊娘娘,他早晚處置了皇後。
自國師說了季庭泰還會離開,楚添辛便時刻警惕,任何風吹草低都惹得他心有不安,有如驚弓之鳥。
一日午後,季庭泰醒了,在榻邊坐着修剪盆栽打發時間,剛想擡頭叫楚添辛拿本書來,就見他已不知何時伏在案上睡着了。
他這幾日患得患失,季庭泰雖不提,卻都看在眼裡,這會兒看他睡着,才拿了輕軟的毯子想給他蓋上,不想鎖鍊摩擦,發出細碎聲響。
“!”楚添辛猛然驚醒,看向季庭泰,眼底有一抹墨染的烏青,“哥哥怎麼了?”
“……”季庭泰眉頭微皺,把薄毯重新疊好,“十六,你過來。”
“诶,哥哥,怎麼了?”
楚添辛笑着過去,卻被季庭泰拐上床,像當年他失去阿嬷時那樣,抱着他哼唱歌謠,手指來回從他發上撫過。
“好好休息,待你醒了我再問你。”
“哥哥?”
季庭泰嚴肅說着,不容辯駁:“都困成什麼樣子了?快睡。”
楚添辛怔怔看着他,他想,哥哥一定看出了什麼,他從沒有什麼能瞞過哥哥。他如小獸依戀母親,披着薄毯,用哥哥的愛包圍自己,又抓起他的手,用臉頰蹭蹭哥哥的掌心,不再多言,伏在哥哥膝頭,眨眼間便睡着了。
夢裡,哥哥牽着他的手,從皇宮走回了太子府。
“十六。”
楚添辛睜開眼,入眼仍是哥哥的掌心。
他懶懶捉住哥哥的手,将掌心移開,愛憐的目光便如斜陽灑在他身上,讓他忍不住笑出來。
“哥哥。”
他迎着斜陽望去,哥哥正垂眼看他,歲月化作一縷柔光,攜風帶雨來到身旁,溫柔不似人間物:“嗯?”
“哥哥,十六好開心。”
枕在哥哥膝頭,一睜眼就能看見哥哥,渾身暖洋洋的,極是舒服,他真的好開心。
這才是他想要的生活。
“開心就好,不然,我也不放心。”
“什麼?”
“十六近日,似有心事。”
楚添辛不說話了,望着哥哥掌心縱橫的掌紋,撫摸着指節間的繭,幾次深呼吸。
“哥哥素來重諾,凡是應下的,沒有違背的,哥哥,我隻想求你一句,這輩子,都不會離開我半步,好不好?”
楚添辛仰起臉,磨蹭他的掌心,目光乞求,言辭懇切,仿佛這是他畢生所願,若得應允,付出性命亦在所不惜。
“答應我吧,哥哥,答應我。”
“……我不能答應你。”
一刹那,楚添辛清楚聽到有什麼東西碎掉,紮進他的血肉,痛不欲生。
“為什麼?”他怎麼也不能明白,“哥哥到底在顧忌什麼?難道,當年哥哥所說的心上人,不是我?”
“胡說,不是你又是誰?”
“那你說,為何不應?”
季庭泰定定看着他,眸光閃動,蘊着說不清的擔憂與愧意:“十六,你冷靜些。”
“哥哥曾說,最心疼十六,舍不得我疼。可是如今的剜心之痛,卻是你給我的。哥哥,到底為什麼,到底為什麼?”
季庭泰心疼地捧過他的臉,湊到近前,又長又彎的眼睫抖啊抖,一點一點吻去他的淚,品嘗着他的痛,亦是在懲罰自己。
意識到他的回應,溫情盡數散去,楚添辛推開他,居高臨下捏着他的肩,迫使季庭泰隻能坐在榻上仰視他。
“哥哥,我隻問你最後一遍,你應是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