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界外,雪還在飄落。
雪愈下愈大。
鉛灰色的天空沉沉地壓下來,仿佛一伸手就能觸到冰冷的雲層。枯樹枝丫上積了雪,顯出幾分臃腫,偶爾有風掠過,便簌簌地抖落下一蓬蓬銀屑。
青山客棧像裹在一張厚重的白氈裡。
屋裡的窗戶開着,微風吹起江入年的發絲。指腹出了一層薄汗,摩挲着桌上的木紋,留下一個個沉重的水痕。
“阿年姐姐?”蘇袅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身體不舒服嗎?”
江入年張張嘴。
好像被人點了啞穴一樣。
“袅袅……”好似拼盡全力一般艱難開口,“你是怎麼看出來,她們是NPC的?”
蘇袅托着下巴,努力組織語言:“因為我們的身上都有一股……代碼味?哪怕我們并不是一個遊戲的。”
江入年的大腦現在快爆·炸了。
什麼叫做,不是一個遊戲的?
江入年遲疑着:“那麼,我也是NPC嗎?”
蘇袅笑出聲:“阿年姐姐當然是普通玩家啦,怎麼可能是NPC!”
不,不對勁。
她和青山宗明明是從另一個修仙世界一起穿越而來的,既然她是普通玩家,青山宗為什麼會是NPC?
江入年忽然想到,前兩日青山宗說見到蘇袅蘇鸢會有一種親切感,可江入年卻并沒有這種感受。
怎麼會?
怎麼會這樣……
江入年雙拳緊握,不,她不能完全相信蘇袅的說辭。
來末世這麼久了,她的警惕心竟然在這一刻不知道跑去哪裡了。明明是和她在青山宗一起生活了十年的、最親近的家人,她怎麼可以因為蘇袅一兩句話就産生動搖。
江入年猙獰地閉上眼。
腦海裡走馬燈似的浮現出一幕幕,頭疼欲裂。
蘇袅是NPC,歲晏是NPC,如果就連青山宗都是NPC……那她江入年到底是個什麼東西,為何都會來到她的身邊?
蘇袅暫時沒有辦法離開後院,畢竟葉無雪現在也在青山客棧裡溜達。江入年讓她們在自己屋裡稍事歇息,她獨自一人出了房。
背靠着房門,江入年深呼吸。
眼下的她實在不想再去思考什麼了。
後院裡,白葉玄站在已經升級到全自動的竈台前,正勤勤懇懇切着細如發絲的鴨肉。
聽到身後傳來動靜,白葉玄回頭,看見低垂着頭的小徒弟,久未修剪的短發遮了半邊臉。
挽了個漂亮的劍花,白葉玄收起蒼穹劍。
“阿年,在想什麼?”白葉玄走到石桌前坐下,斟了兩杯清茶,“過來坐。”
白葉玄一如往日,白衣谪仙天神下凡,任何一個路人都會為他的清逸氣質多看兩眼。
這樣的人,是真實存在的嗎?
不知為何,知道歲晏是NPC時,江入年的内心并沒有太大的波動。畢竟他是自己親自選中的搭子,無論如何她都會接納。既然她此時此刻能夠和歲晏并肩作戰,以後就一定還有方法可以維持現狀。
可是,要她接納青山宗是NPC要困難太多太多。
她該如何去纾解,那些曾經安逸美好的宗門生活都是一灘數據?
江入年重重歎氣,在白葉玄對面坐下。
她甚至有些不敢擡眼,害怕看見師父的模樣會流露出動搖。
“阿年,”白葉玄清冷的聲音鑽入耳中,“我方才被劃傷了。”
江入年下意識擡頭:“哪裡——”然後毫無保留跌進白葉玄幽深的瞳仁。
壞了,被師父算計了。
江入年幽幽挪開視線,用茶水堵住她的尴尬。
白葉玄低頭,吹拂杯口細細品茶:“這幾日和龍城往來,壓力大麼?”
“還好,反正留在青山客棧裡也不用擔心什麼。”江入年半趴在桌上,“反倒是讓你和大師姐跑了趟遠差。”
白葉玄笑笑:“青山宗不分你我,阿年說這種話,是小瞧了我和吟霜。”
說罷,輕輕摸了摸江入年毛躁的腦袋,像是安撫。
那一瞬間,江入年腦子裡又湧上蘇袅的話,眼底開始止不住地冒熱氣。她一把捂住眼睛,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沖出了後院,生怕被發現她鐵石心腸江入年竟然會想哭。
啊啊啊啊!
她拼了命要保護的人怎麼可能是NPC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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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時已過,葉無雪已經入住了海景房。
江入年四處溜達着蒸發眼淚花兒,也沒忘要去葉無雪那裡幫蘇鸢争取一下解藥。
剛走到海景房外,她就看見了正撥弄花田的葉無雪。
“江老闆,”葉無雪先一步打招呼,“這裡的住宿也不錯,比龍城大酒店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