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錯的走動聲和談話聲吵醒了初一。

她一睜眼，發現自己正和尋凱盛，聞正 ，周亭捷一起躺在一張木闆制成的簡易木床上，大喇喇的曬着太陽。

看到她醒了，有人驚喜地出聲：“你醒了，初一。”

來人背光，初一眯了眯眼睛，認出是蘇肅。

蘇肅也挺狼狽，衣服來不及整理，灰撲撲的，眼睛裡面也全是紅血絲。

初一點了點頭：“山神死了嗎？”

蘇肅端來一碗水：“你先潤潤嗓子，嘴唇都破皮了。”他緊接着說道，“當然，不然我可沒法在它的眼皮子底下，把你們一個一個從廢墟裡搬出來。”

一個個人臉從山神身上掉落，落在地上後慢慢哀嚎，在陽光下化為灰燼。

初一直愣愣地站在山神面前，身形不穩，索性坐在地上，出神地望着山神的崩塌。

“初一，你傻站在那幹嘛？快跑！不然傷到你怎麼辦？”

她回頭，原來是蘇肅。

初一的哥哥。

在初一被村民獻祭給山神的時候，在初一媽媽被村民當做人畜時，當初一和媽媽一起在山間逃亡時……

初一沒有一刻不在乞求，她希望哥哥如英雄般出現，帶她們遠離所有痛苦磨難。

可是沒有。

為什麼要回來呢？

山神的哀嚎越來越大聲，視線内的一切都在晃動，蘇肅拉起坐在地上的初一。

他表情滿是包容愧疚憐愛，讓初一滿腔的憤慨都無從發洩。

隻能喉嚨眼發出幾聲急促的嗤笑。

剛準備說些什麼……

異能過度使用的刺痛傳來，初一什麼都沒來得及做，兩眼一閉，昏過去了。

……

差一點，初一就殺死蘇肅了，葉鳴歎氣。不外乎是懦弱，但是他想替初一問到答案，蘇肅親口說出的答案。

“為什麼現在才回來？”

蘇肅摩挲着碗沿，苦笑着回答：“因為害怕，害怕自己是蘇家村的一員，想到自己安然無恙的學習，踏入大學，而你們在蘇家村苦苦求生。我不敢回來面對你們，也不知道怎麼面對自己之前當做偶像的蘇仲成，所謂的父親。”

初一接過水，一飲而盡。

一碗水，前緣盡消。從此之後，蘇肅賀初一再無關聯。

這是她所能做的最大努力。

她視線繞過蘇肅，看向遠處的曹瓊等人：“她們在幹嘛？”

曹瓊等人在不遠處幹得熱火朝天，有些人圍着個大鐵鍋在煮粥，有人提着水壺在人群中走來走去，“加點水嗎？”。

還有幾個人愣愣坐在地上，感受陽光灑滿全身的舒服。

蘇肅攤了攤手解釋：“留在村子裡的人把其他的人都放出來的。好多人想着在太陽下多待一會，就變成現在這樣了。”

“山神死了之後，村裡有信号了。我已經報警了，警察不久就到了。”

初一點點頭：“我睡了幾個小時？”

蘇肅看了看表：“将近兩個小時。”

她看向躺在自己身旁的葉正和尋凱盛，“他們倆？”

“葉正是異能使用過度，好好休息就行了。老尋……我從石堆裡把他挖出來的時候，臉上血淋淋的，我懷疑他可能磕到石頭上了，隻能先給老尋包紮一下，送到醫院看了。”

初一跳下床，伸了個懶腰，活動了下自己的身子，确定衣兜裡的東西沒有丢失，她放下心。

蘇肅忙不疊走到初一旁邊：“怎麼了？你想幹什麼給我說，你自己先好好休息。”

“我要走了。”

這應該就是副本的最後一個任務——将心髒還給媽媽。

“走？你走去哪？”沒等初一說什麼，蘇肅語氣急迫：“你不和我們在一起嗎？我不奢求你的原諒，但是阿梓，你還小，我可以照顧你，等你大一點，你想去哪裡，我都不會攔你的。”

初一搖了搖頭，鬼使神差說道：“不用了，我有同伴和老師，我過得還挺不錯。你可以放心。”

葉鳴：這多事的嘴。

說完葉鳴頂着初一的殼子，準備離開。沒想到蘇肅就黏在自己身邊，不說話，就是跟着。

“你想在我這裡彌補你的愧疚嗎？”初一不耐煩開口，咯咯笑起來：“哥哥，你已經二十多歲了，不會這麼天真吧。”

蘇肅臉色一白，繼續跟着。

初一啧啧兩聲，被心中複雜情緒驅動，也沒有多說什麼。

“這是……葉正說的湖泊？”

初一點點頭，走向湖泊中心。蘇肅跟在初一後面。

“你就不怕我是帶你來送死的？”

蘇肅咧着嘴：“聽起來不錯。”

冰涼湖水逐漸沒過蘇肅頭頂，蘇肅以為自己會窒息，甚至做好了準備。當他完全下沉，他仿若聽見“啵”的一聲，像是穿過結界來到了另一個世界，一個安靜的世界。

他眼神不住亂晃，看到身前初一的身影後不自覺松了口氣。

他笨拙地學着初一在湖水裡走路。

一個貝殼。

貝殼在初一碰到時，嚯的一聲打開，空氣流動間産生了許多泡泡，閃着光的海草在一旁悠悠搖動。

貝殼中間是閉着眼的媽媽。

“是媽媽。”初一坐在了貝殼旁邊。

蘇肅仿佛被定在原地，好一會，他才如夢初醒般走到初一旁邊，哀切地看着眼前的女人，即使女人的下半身是一團仿佛呼吸着的藤蔓。他低着頭抵在貝殼邊，好久，他嘶啞着嗓子：“媽媽，我來看你了。”

眼淚沁入湖水，初一隻能看到蘇肅蒼白的臉色和顫抖的身軀。

“對不起，對不起。我來晚了。”

初一：“媽媽還沒死。”

蘇肅擡頭，帶動周身漣漪陣陣。

她拿出自己在山神身上放出的戰利品，放在貝殼中女人的額頭上。

血色琥珀由額頭融進了女人的皮膚，化為細小血絲朝着女人的四肢蔓延。

湖水止不住地動蕩。

蘇肅條件反射抓住初一，被初一一把推開。

貝殼女人睜開眼，眼睛中是密密麻麻的黑色放射線條。像是生鏽老舊的機器，女人頭顱一節一節轉過，朝向蘇肅和初一。

和女人眼睛對視的那一刻，葉鳴如墜深淵。

“過……來……初……一……”女人聲音也是鏽迹斑斑。

葉鳴頂着初一的殼子不自覺退後一步。

女人不高興了。

她伸出僵硬的雙臂，呈打開姿勢，“初一……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