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年大寶的爹娘便抱着他來尋過我。那時大寶四歲,口中隻會喊些‘阿爹’、‘阿娘’之類常見的名字,再長一些的話他便說不出來,似乎更是聽不大懂。
“我記着前人醫案上曾記載過類似的情況,便依據前人的法子開了湯劑,叫大寶日日多與狗玩樂。至如今大寶六歲餘,倒是變得活潑了許多,可終歸仍是有些不大清明。”沈隽回憶道。
清代的葉天士曾以狗醫治癡兒,歲檀之前在網上查資料時也有所耳聞。不過這其中究竟是個什麼原理,歲檀卻是也沒有仔細研究過。
歲檀問:“所以你與大寶其實很是相熟了?”
沈隽點了點頭。
“那大寶來時,你能與他一塊兒來麼?”歲檀伸手在自己胸口的高度比了比,“不瞞你說,大寶生得太壯實又太熱情,我有些怕。”
她是真的怕啊,不是單純貪圖沈隽的美色啊。
現代她曾康複過的小朋友,似她肩膀高,若是發了牛勁要與她玩鬧,若沒有當初同事的幫助,她一個人斷然制止不住。
三四歲的小娃娃最好,不過剛過膝蓋的高度,若是發了驢脾氣,盡管拎着他們的衣領提起來就是了。一通威逼利誘下總能叫他們乖乖聽話。
可是六七歲的孩童,卻已似成人的力氣,頭腦清明的尚還好說,可對于難通人言的癡兒來說,若沒有絕對的力氣壓制,便是從最開始得到他們的配合都難說。
沈隽道:“那我便與大寶的爹娘知會一聲,請他們在每日将大寶直接帶去施藥局,我帶大寶來尋你。”
歲檀拈起一塊奶酥直接塞到沈隽口中:“沈阿兄你可真貼心。”
沈隽有些意外歲檀突如其來的舉動,雙頰忽地一熱,卻是不動聲色地将那奶酥接下,修長的指節卷起放在唇下咳了幾聲。
“小壇呀,方才我回家一趟,恰好看到我那侄媳婦她家小弟來尋她,喔唷,那小模樣長得,真是俊。”
王乳母手臂上挎着個籃子從前院走到歲檀身邊,才看到歲檀身側站了人,“呀,小沈大夫也在呀。你們先聊着,我回頭再說。”
沈隽遂同王乳母見了一禮便告辭離去。
歲檀直言道:“所以乳母您該不會是想給我說親吧?”
王乳母面上一喜,放下竹籃,拉起了歲檀的手:“這麼說,你也有這意思?”
歲檀低眉提起茶壺替她倒了一杯水,遞給她道:“乳母,您這個月都說了有八回了。從您家鄰居再到鄰居家的鄰居,您怎麼非要一門心思将我嫁出去?”
王乳母接下水杯一口飲下,又拉着歲檀坐下。
“小壇呀,再過倆月你可就十七歲了。你看先前與你跟小盆同屋的小碗、小碟,年紀與你差不多大,可都嫁出去了。
“現下她們二人的小日子過得那是和和美美的。乳母這也是舍不得你,若非我家的小子早幾年就娶了娘子,那恨不能叫你做我的兒媳婦呀。
“所以這不才想着叫你幹脆嫁到我鄰家,日日還是能見到你。”
歲檀道:“我早就同您說過了,我還不想嫁人。”
歲檀是因白日工作忙沒時間玩手機,隻能晚上熬夜刷手機、打遊戲才猝死穿在如今的小壇身上的。現代她是回不去了,因此也沒想着真就在古代終身不嫁。
而她又母胎solo,此前嘴上雖然嚷嚷着說什麼智者不入愛河,可是内心裡對于甜甜的戀愛也還是很期待的。
是以,嫁人可以,但是對方須得是她喜歡的,否則還不如一頭撞死。
小盆忽湊在王乳母身邊,神神秘秘地說:“乳母難道忘了隔壁的沈先生了麼?”
王乳母恍然大悟:“呀,我怎麼把小沈大夫給忘了。小沈大夫日日都來咱們慈幼局,若隻是為了送藥,打發個學徒來就是了呀。”
小盆咧着嘴直點頭。
歲檀是個顔控,她來到這個名叫大虞的陌生朝代以後,攏共就見過兩個帥哥。一位自然是那位風度翩翩的江王殿下,另一位就是隔壁的沈隽。
她雖然腦子裡沒什麼嫡庶尊卑的觀念,可那位江王的性情她委實是有些看不上。擱在現代,那不就是妥妥的濫好人一個麼。歲檀覺着人可以不張揚,沒那麼特立獨行,可是起碼得有自己的風骨。
至于沈隽,歲檀雖日日見他前來送藥,也偶爾去同他師嫂讨些好吃的,可是彼此也沒有什麼太深的交集。頂多就是歲檀覺得他生得很好看,看着很叫人心神愉悅。倒是也還沒有到非得嫁給他不可的地步。
就算真想嫁,那也得先試着先談談戀愛,再說婚事不是?
但是那也是歲檀與沈隽兩個人的事,萬不能叫王乳母上前替她去說。
歲檀道:“好了乳母,您隻顧着操心我,難道忘記小盆了麼,小盆她不過也才比我小幾個月呢。”
逃避催婚的妙招之一便是轉移矛盾。歲檀深谙此理。
王乳母又拉起小盆的手:“哎呦,還真是。我們小盆模樣看着小,我怎麼就忘記你了。讓我想想啊......我鄰居家的嬸子的二舅家的......”
趁着王乳母同小盆說話的間檔,歲檀對小盆笑了笑便逃之夭夭了。
她回到屋中扒拉了半天原先那身男子衣裳,她得有半拉月沒出去擺攤了,衣袍都不知道被她塞到哪裡去了。
她翻找半天,将東西準備妥帖後,沿着牆角特地避開王乳母與小盆她們給溜出了門去。
歲檀是沒有攤子的,起先是同賣花人一般挎着個小竹籃在街上叫賣。可說是叫賣,她還是有點子面皮薄,若非是看着面相和善的女子,她也不敢上前去搭話。
然而街上看着好說話的年輕女子到底很少,她在那條長街上走了又走,企圖想叫過往行人自己注意到她籃中的手工藝品過來問價。可是幾個時辰過去,隻有幾個過來找她問道的。
街邊胭脂攤上的娘子看她可憐,說你這樣可是賣不出去東西的呀。
于是便喊歲檀将籃中的那些小物件一并攤擺在她的攤子上,這樣若有人來買她的胭脂也能順道看見她的手藝。
胭脂娘子說得果然很有道理,歲檀将那些香包、繡扇、絡子在她攤上一擺,許多來試胭脂的夫人娘子低頭的功夫果然就注意到了,她因此也賣出去不少。
後來她又與胭脂娘子商量,買胭脂送她的絡子,而她将東西放在胭脂娘子那裡寄賣,也為胭脂娘子多招攬了不少的生意過來。
所以她從一開始基本日日去,再到隔幾日送些小盆與她的手藝品過去。而有時候又因着為小凳子他們做康複而忘了時辰就幹脆拖到好幾日才去一次。
到現在,她也就有半個月沒再過去了。
“小壇,快來。”
那胭脂娘子剛送走試完香膏的客人,看到歲檀忙對她招手。
待歲檀走近了,又說,“好些日子沒看到你了,還以為你嫁人去了呢。”
胭脂娘子自己便是女子,因此早就認出了歲檀的女兒身,對外便互相稱作是姐弟。
歲檀笑了笑:“沒,我就是單純的懶。”
“懶點好,太勤快了反倒總給人找罪受。你像我呀也是沒辦法,家裡的賭鬼夫君日日出去賭,我倒是希望他懶一些,就窩在家裡哪兒也别去。這樣靠着我這胭脂攤子我們的日子過得也能不錯。”
胭脂娘子說罷長長地歎了一聲。
歲檀這也是頭一回聽胭脂娘子提起自己的夫君。此前一直見着胭脂娘子性情爽朗大方,從沒主動提起過自己的家裡情況,她也向來對人家的家事不感興趣,因此也從來不去打聽。
歲檀思索着此情此景該不該先開口勸慰幾句。她想了想,盯着胭脂娘子的眸子認真問道:
“青杏姐姐,你就沒想過與他和離麼?”
據歲檀的觀察,這個朝代同唐朝一般,民風開放。夫妻和離後再行嫁娶之事也并不新鮮。而照歲檀與胭脂娘子的相處來看,胭脂娘子不像是會委曲求全的性子。
胭脂娘子搖搖頭:“我自小被他家收留長大,如若當初不是公爹與婆母可憐我,我哪裡活得到現在。夫君固然不求上進,可他說到底其實也是想多掙些銀子罷......”
“好你個青杏!原本聽人說你背着我勾搭了個小白臉我還不信,今日可算被我抓着個正着!怎麼着?奸夫終于忍不住來找你要名分了?”
忽然,一名滿臉橫肉的粗壯男人從二人身後的酒樓裡走出來,直逼在二人身前。
“夫君,不是你想得......”
“他媽的,就你個瘦雞崽還想撺掇着青杏與我和離?”
胭脂娘子正要解釋,隻聽得“啪”地一聲,男人一巴掌打在了歲檀的臉上。
歲檀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大力扇倒在地上,腰部硌在了身後的石階上。
腰上、臉上霎時有火在燒。
淚水竟是不由自主地順着臉頰淌落下來。
她長這麼大哪裡受過這樣的委屈?
“夫君你誤會了!”
胭脂娘子眼見夫君還要上前用腳去踹,忙去拉住她的夫君。
也顧不上去扶歲檀,又轉頭對歲檀道,“小壇,你先回家去,回頭我再去尋你。”
又是“啪”地一聲,男人一巴掌打在胭脂娘子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