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戒指也好,婚書也好,十四年的交情也好,這些獨一無二的聯結,他一樣都沒有,又用什麼來結婚呢。
或許原本還有點别的,心上的那條小蛇……此刻也隻剩下一道模模糊糊的影迹了。
口袋裡的手機震了震。
是哥哥的郵件。沒有對那個所謂的“贖金”提出任何異議,隻是含蓄地提醒了一句,作為失禮的不速之客,務必要求得主人的原諒才是。
末了問道:“那位林先生,是否你去年曾經提過,想帶回來小住幾日的保護對象?”
蘇格蘭扯了扯嘴角,回複了一個簡短的“是”。
郵件很快又到:“緣悭一面。如有機會再見,請務必告知我。”
沒有那種機會了。不會再有了。
蘇格蘭收起手機,注意到攝像頭的鏡面上有一道細微的擦痕。大概是因為和那枚藍寶石領扣放在一起,不知道什麼時候劃的。
就算是僞裝,那枚領扣也是用貨真價實的寶石制成的。入手沉郁冰涼,如同那個人投過來的目光。
“你真的很不會說謊。”那個人說。
其實,這方面的基礎水準還是有的。畢竟經過專門的訓練,有時甚至能騙過自己。
告訴自己應該克制,能夠克制。明知道對方有着莫大的影響力,刻意拉開了距離,想靠時間淡化所有不知所起的悸動。
終于那種影響力被徹底收回了——甚至連源頭都不複存在了。
但為什麼還是來到了這裡呢?
時隔五年,蘇格蘭提着行李袋,披星戴月去到那棟古舊的公寓樓下時,還在想這個問題。
那時也和現在一樣,是個寂靜的夜晚。剛經曆過大雨的牆面散發着冰涼的潮濕氣息,萬物俱寂,隻有門牆上那盞昏黃的舊電燈,低頭看了他一眼。
他其實那天早些時候就抽空來過一趟,檢查環境,順便拿了房門鑰匙。管理員世谷先生居然還記得他,很欣慰地問是不是準備回國發展了,果然還是家鄉比較好吧,如此這般地絮叨了一通。
但他的家鄉本來也不在東京都這裡。這是一座太過嘈雜的大都市,明面和暗面的犯罪都喧嚣不息。他的家在長野的鄉下,被安甯的山林環抱着,出一樁新聞能被記上幾十年。
他曾經确實想過——反正順路——總之方便的話,就把林先生也帶去那裡散散心。山野間清新的花香,怎麼想也比溫泉的硫磺氣要更容易放松。
然而終究沒有能夠。總是有這樣那樣的事穿插進來,打亂原本的計劃。直到“計劃”這件事也悄悄被放棄,就再也沒有然後了。
……所以,為什麼會又來到這裡呢?
在會議後行動前的,難得的休息間隙——好像曾經那樣,隻要任務結束,無論多晚都會趕回那間安靜的酒店套房。
即使隻能隔着門,聽不到任何聲音,連人也看不見。即使馬上就又要趕赴另一處任務地點,隻能和衣在起居室的沙發上合一合眼。即使隻能想象着對方坐在這沙發上看報紙的身影——
即使隻有片刻的靠近,沉重到快要無法負荷的心髒,也好像被短暫地解放了一下,有力氣繼續去跳動了。
蘇格蘭再次環顧四周,确認沒有人跟着他了,于是提着貝斯包,悄無聲息地走進公寓去。
三樓并不算高,眨眼間就到了。本來就住在隔壁,不經意地望上一眼,也沒有什麼大不了——至于為什麼特地再走過去一間,望這一眼,反正夜深人靜,也沒有人會看到。
隻是,如果這一眼正好對上了裡面的人,要怎麼解釋呢?
“因為擔心你遇到危險,所以來确認一下。”
最大的危險說不定是自己才對吧。會深夜窺視的鄰居,聽起來比遠在認知範圍外的黑暗世界要可怕多了。
“抱歉上午跟你說了那樣無聊的話,請忘記吧。”
不特地去提醒的話,大概早就被抛在腦後了。一個稱謂而已,又不是什麼很重要的事,還是不要自作多情為妙。
“……想見你。”
對方會有什麼樣的反應呢。
被他刻意恐吓以後,還問他是不是在難過——那種本能一般的敏銳,在昏暗的夜色中也同樣會生效嗎。
如果是那樣的話,即使擅自擁抱上去也不會被推開吧。
實在是可恥的行為。濫用對方的包容,滿足自己不可告人的欲求。因為明知道不會被拒絕,所以就忍不住再過分一點。
一點點、就好了。
***
“——你那是什麼表情,看見仇人了嗎。”
懷疑的男聲把蘇格蘭從繁雜心緒中拽了出來。他沉默了一下,索性讓已經有些失控的表情變得更明顯一點。
畢竟,看到隔壁門窗大開那一刻的心情是真實的,完全不需要演。反而是要克制自己不去表達,來得更麻煩一些。
不過,可能太明顯了,愛爾蘭的臉色都僵了僵。高大強健的歐洲男性拎着自己的槍,往旁邊站開了兩步,警惕地盯着他:“我沒惹你吧。”
蘇格蘭十分短促地笑了一聲:“沒有。”
“……”對方看上去完全不信,并且拉開了更多距離。
“确實沒有。”蘇格蘭說,“隻是想起一件急事,又因為現在要執行任務,沒有辦法去處理,所以有點不舒服而已。”
愛爾蘭被這番解釋說服了,姿态也稍稍放松了些:“有急事的話,叫幾個跑腿的去解決就行了。你們要是空不出人手,我可以借幾個備用的給你。”
蘇格蘭搖了搖頭:“你的人解決不了,還是要我自己去。”
對方立刻顯出了些不服的神色:“——說說看?”
“可能要殺上幾個人吧。”蘇格蘭重新俯下身去,對上瞄準鏡。
愛爾蘭對此嗤之以鼻:“這算什麼大事?”
“确實。而且,我其實也不是很想動這個手。”蘇格蘭的聲音平靜得像月下的海面,“但是有人闖進了我的守備區,擅自綁走了我的獵物——真是相當困擾。”
愛爾蘭皺了皺眉,這種過于冒犯的描述也激起了他的不滿:“哪來的不長眼家夥?”
“貝爾摩得。”
……
愛爾蘭拎起自己的裝備袋:“你的搭檔來了,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