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無數個短暫的世界裡,曾經有一次,林庭語到過匡提科,在早期的時刻。
這和大部分的進展都不一樣,事後想來或許“他們”隻是試着把林庭語放在了各個地圖——港島,日本,歐洲,當然也可以有别的地方,隻要會和任何一個“關鍵人物”産生交集——而那一次,地圖的中心顯然是正在訓練營的他。
鬧鐘已經響過了,他知道接下來自己需要通過FBI的測試,因為成績突出得到迅速提拔,獲得一個為他打造的假身份,借着卧底的機會接近杜淩酒——雖然有點浪費時間,但這是被證實的,能夠直接接觸到組織核心的方式。
卻沒想到在霍根巷,按部就班地進行考試時,一擡頭看到了林庭語的臉。
就在這裡。
被粉刷成灰白色的牆壁,還有暗色的門,霍根巷裡用來接待訪客的房屋之一,林庭語一身正裝坐在輪椅裡,旁邊是他見過的港島的助手,因為高懸的太陽而垂着眼,顯得有點沒精神。
那段記憶後來同樣被他删掉了,所以現在的林庭語不記得,也不知道霍根巷的用處。
帶林庭語來這裡,完全是出于私心。
林庭語那時就被安置在這棟屋子裡,在情景模拟結束之後和考官一起出現,作為交流訪問的學者,來學習和參觀FBI訓練營的特色之一。
一段模拟結束了,接下來就是接受考官評分,和現在下面的新人學員正在經曆的一樣。
當然沒什麼好評的,結論理所當然,即使沒有作弊般的額外記憶和經驗,這種程度的測驗對他來說也是小菜一碟。
但他那時候被驚愕捕住了。
林庭語不該出現在這裡,這時候的林庭語應該在港島,經營那張烏鴉軍團肖想已久的權力網,維護好心理學術專家的形象,并且在事件展開之前,和他們都保持着疏離的關系。
杜淩酒連去歐洲都要琴酒全程陪同,怎麼會帶着普通的助手,就出現在這裡?
與過去截然相反的變化是最危險的時刻,意味着他們可能随時處于監控的中心。艾蓮娜的事件在那一輪沒有發生,瑪麗沒有讓他在多年前見過林小公子,他不應該認識林庭語這個人,所以他不能用任何方式去暗示林庭語,他們關系匪淺。
他探究的目光太直白,林庭語擡起眼,迎上他的視線。
“赤井秀一?”
林庭語手上拿着教官遞來的文件夾,按着最上面一行的學員信息,念出了他的名字:“有什麼問題嗎?”
“很少在這裡看到東方面孔。”赤井秀一被周圍一圈人用奇怪的目光注視着,面不改色地說,“我可以知道您的姓名嗎?”
林庭語合上文件夾,露出一個微笑:“我叫林庭語,對犯罪心理學有所涉獵,在這裡做訪問交流。”
他知道這是林庭語禮節性的笑容,在所有的社交場合,不管是用這個正常身份與人交際,還是在組織裡,對着朗姆或者其他成員,當林庭語想要維持表面的平和時,就會露出這樣的笑容。
不管怎麼說,他還是更想念最初那個譏诮涼薄的笑意,掩在稀薄的月光下,看起來像是霧氣般缥缈的刀刃。
被他留在很後面才删除的記憶。
考慮到也許有一天,林庭語會需要在那一次世界裡和他的交談,這一切是如何交到他手上,最終又歸還到林庭語的手中,自己的記憶永遠比他人的口述要可靠得多——又或者隻是借口。因為承載着他重要的起始,所以不舍得删除的東西。
但到最後還是消失了,變成流淌的銀蛇,隻在他的腦中留下久遠的印象,被時間的潮水覆沒。
而那個時候,在匡提科的日光裡,他腦子裡隻有要怎麼離林庭語更近一點。
他不可能在潛在的監控裡暗度陳倉,風險太大了,在這裡就承擔暴露一切的風險,完全是得不償失的選擇。
換個角度想,他應該——也在被期望着——要和林庭語有正常的互動。
從過去的經驗來看,超出正常範圍也可以。
“林先生。”赤井秀一望着那個在門前的人,“我有幸能和您一起共度晚餐嗎?”
圍繞着他的異樣目光變成了一陣小聲的哄笑。
這事不合規矩,學員有規定的作息,活動範圍受限,不得私自外出,今天隻不過被放到霍根巷做實戰演習,結束以後還是要回學院的餐廳。
但異國他鄉的一見鐘情,好萊塢裡常見的浪漫邂逅,然後就該是美酒鮮花,酒店一夜,實在很符合大衆的想象。
他的成績是全優,無論是近身格鬥還是槍械,在這一屆裡都排頭名,狙擊表現更不用提,早就被警局人員點進了正式名單,眼下這點出格的違規舉動,不至于惹來什麼決定性的負面評價,或許還會把這段浪漫故事裝點得更加熱烈而莽撞——總之是情有可原的樣子。
赤井秀一腦子裡還在想着被拒絕的後續話術,林庭語已經又笑了一下。
“好啊。”林庭語很自然地應下來,轉頭看向旁邊的助手,“今天晚餐的安排是什麼?”
助手配合地搭腔:“在訓練營的餐廳裡進餐,林先生。”
剛剛消停下來的笑聲又出現了,而且更加明顯。
“沒問題。”赤井秀一從善如流,“訓練營的餐廳同樣有私密的包廂,希望今晚能在那裡見到您。”
這段對話很快就在訓練營中傳開了,臨近晚餐時他從房間裡出去,受人矚目的程度和好萊塢男主角沒什麼差别。
還沒到餐廳,在走廊上迎面遇見了林庭語的助手,對方看起來是為了找他而來,微笑着報了個房間号:“林先生說,晚餐已經有安排了,餐後你直接去找他吧。”
赤井秀一回以同樣的微笑。
這種私下臨時更換地點,把事情做得更像潛規則的動作——确實符合他所認識的杜淩酒的風格。
他以前還以為是因為顧慮琴酒。
訪客都住在教職工宿舍那一片,赤井秀一敲開門,看到房間裡林庭語正坐在桌邊,旁邊還有兩個人,他認得那是學院的管理人員,看到他進來,哈哈大笑着起身,說着“祝你們有個不錯的夜晚”,從他旁邊出去時還沖他擠眉弄眼了一下。
顯然在他到來之前的交談裡,林庭語沒有表現出對今晚約會的任何不滿。
這種推論讓赤井秀一不錯的心情更好了一點,瞥了眼被帶上的房門,不客氣地在林庭語對面的位置坐下:“我還以為你會拒絕。”
“因為你看起來目的性很明确。”林庭語說,“你認識我嗎?”
赤井秀一愣了一下,剛想要笑一笑解釋過去,就直直地對上林庭語鏡片後的眼睛。
——那雙眼睛。
他突然想起杜淩酒告訴過他,被催眠過的人會更容易被帶入下一次催眠。
盡管不是在這一次,但那種感覺早就伴随着他醒過來的記憶,在他大腦裡植入了一個印記。
赤井秀一猛然起身,脫離了對方的視線。
說什麼都不如這個動作看起來欲蓋彌彰。他在下一秒就立刻感到了懊悔。
滑動的椅子在地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滞後地回蕩在大腦裡。
“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