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為能通過萬俟玉音找到根治□□的辦法，宋鳴玉耷拉着眼皮，身體猶如被一萬根針紮上百次般疼。将眼睛睜大些，便猶如火燒。她的目光渙散，餘光瞥見宋鶴憐與那蒙面之人，宋鳴玉深感無力阖上眼睛。

若是不曾聽見根治的代價，也許等到萬俟玉音将解藥給自己時，她尚有勇氣服下。宋鳴玉比任何人都知道這副身子的極限，她信命，卻又不那麼信命。她信自己欲行之路罪孽重重天不容赦，又不信自己童子煞難過十八。大火沒能奪去她的命，是為逆天改命。伏生所說的話仍回蕩于耳中，唯有潛心修道，能安享晚年。若仍一意孤行，十五年，是為極限。

宋鳴玉呼出濁氣，連眼睫眨動都那麼虛弱那麼難以察覺。如今她二十，十五年已經足夠替宋家，替軍營複仇。但根除□□的代價是她付不起的，她承受不起那樣的痛。若是痛死在退毒的過程裡，那她所做的一切都化為烏有了。

謝淮安緊閉雙目移開視線，對宋鶴憐說道:“且讓她先好好休息罷。”

曳地的長袍帶走她榻下的塵灰，謝淮安點燃安神香。于是木門輕閉，腳步漸遠。一縷斜光映在宋鳴玉臉龐，如枯木逢春。她發絲垂落，目露滞光凝着床榻上的香木紋路，紅幔上鴛鴦似是也在凝視宋鳴玉，她見着煩，索性眼不見心為靜，阖上滿是血絲的眼眸。

“現在能熬藥嗎？”謝淮安問。

宋鶴憐看向鸩羽，他微微颔首，冷聲提醒道:“她說的不錯，此法兇險，以她現在的身子來抵抗，真的會死。”

宋鶴憐回望一眼緊閉的房門，也試着勸阻:“謝謹，那姑娘應該比你更了解她的身子，若真如此.....”

謝淮安語氣多了一絲斬釘截鐵:“勞煩您熬藥了，先生。”

那是謝淮安第一次尊稱鸩羽先生，正午天光襯着飛霜，寒酥落鴉睫，他一垂眸，便如落淚般。他朝若是同淋雪，也算人間共白頭。謝淮安站定，也不拂去發間雪，忽而說道:“宋行之，帶我去靜堂。”

“行，等等....”已往前走了幾步的宋鶴憐又折返回身:“去靜堂作甚？”

謝淮安搖頭不語，宋鶴憐也隻好安靜帶路。鸩羽轉去小廚房熬藥，宋府的靜堂裡，西王母的神像有專人擦拭，謝淮安仰首，王母像慈祥，手持仙桃。謝淮安凝着王母笑眼不自覺輕扯唇角。

願以吾半之壽，抱其渡江，命固百歲。望長月，沐晨光，此生無恙。

宋鳴玉本是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但腕子上的冰涼，卻叫她猛然驚醒。

眼前浴池并沒有氤氲熱氣，反而有陣陣寒涼。宋鳴玉垂首，手腕被厚重的紗布緊緊裹住。而紗布之上，是冰冷的鐵鍊。宋鳴玉不可置信，眸裡的殺意頓時凝聚成墨團，恨不能以眸光做眼刀。“謝淮安，你是想把我鎖在這裡，一生一世？”

輿室外霞晖映窗，不知是哪幾家頑劣的娃娃，竟将紙鸢放上了天，被夕曛暈染了半邊翅膀，似少女雪腮的胭脂。唰唰葉聲，山川相缪。重霄落殘雪，院内紅梅也被吹落幾朵。

謝淮安視若無睹宋鳴玉眼裡的殺意，他将藥湯吹涼，舀起一勺遞到宋鳴玉唇邊哄道:“藥不燙，喝吧。”

宋鳴玉下意識地想要擡掌将藥碗打翻，或許就是因為料到了她會如此，謝淮安才給她拴上了鐵鍊。

“謝淮安！你以為你是什麼高尚的君子嗎？你以為你是在演什麼救風塵的戲碼嗎？我就算是化成灰都不需要你來插手！”

宋鳴玉掙紮劇烈，鐵鍊撞在牆上砰砰作響。她一邊試圖掙脫鐵鍊，一邊嘴上喋喋不休地怒罵着謝淮安混蛋。

謝淮安喉結緩慢滾動，聲音幹澀似哀求:“阿玉.....算我求你了，聽話吧....”

謝淮安自飲一口藥，他已經沒有辦法了，他可以做到不去幹涉宋鳴玉的決定，可以心甘情願被利用，可以去當她的仇人，她的棋子。他對她所有的恨意都照單全收，隻要她别離開就好。失而複得再失去的痛，他如何承受。

謝淮安的手扣住宋鳴玉的後頸，他有私心，以吻渡藥。苦澀的藥味彌漫在兩人口中，宋鳴玉被他逼出眼淚，慘白的臉浮現出愠怒的紅，但很快又變得蒼白。她不怕死，但她怕一事無成的死。宋鳴玉的手行動不便，抵在謝淮安的胸膛想要将他推開。可她重傷未愈，根本就是以卵擊石。宋鳴玉眼裡屈辱的淚光凝成寒霜，她發狠，咬破謝淮安的唇，腥甜味也無法驅散那藥的苦。

謝淮安松開她 ，繼續效仿此法，如此來往三四次才将藥喂盡。

宋鳴玉撕心裂肺的喊聲回蕩在整個輿室，謝淮安将口中血沫吐出，他的指腹撚去唇上的血漬。面前的宋鳴玉長發淩亂，衣衫不整。滿是傷疤的身體，和近乎癫狂的神情。她拼了命想要将藥嘔出卻無濟于事，謝淮安的手止不住的顫抖。

彼時年少，他與宋鳴玉都盼着能快些長大。可如今長大了，卻又開始懷念桃樹下的玩鬧長談。曛色彌留，層林浸染。宋鳴玉會鼓動他嘗一嘗酒，會滿心滿眼地望着他，再向他讨幾塊好的筆墨，明明不愛練字。

謝淮安深吸一口氣，他踱步向前，宋鳴玉便如炸開的丹爐般:“别碰我！滾開啊！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