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前來，特請青老闆相救……”

“你說他保護過路之人是因為年少氣傲？”青老闆放下茶壺，問道。

“那臭小子心善，卻不懂世間第一要義乃是自保，再去言說其他！”商譽顯然還是有些氣憤，他深覺兒子意氣用事。

青老闆端茶一抿，無波無瀾地看向他：“你能保證他若是再遇上這種事會換一種處理方法？”

商譽聞言怔愣，青老闆這是同意救他兒子了？随即欣喜不已：“會的！死過一回的人定比常人更加惜命！他會改的！”

“他的想法，豈是你能說了算？”青老闆聞言卻是勾唇笑了，骨節分明的長指放下茶盞。

商譽聽他這麼說，有些無奈鎖眉，可還是咽下了一口氣。

幾番思量說服自己别急，那一條小小五色錦繩算得了什麼呢？昆侖雜貨鋪通行三界買賣，想要什麼東西沒有？就算現在翻臉将五色錦繩要回來，怕是對方想也不想就能扔回來。

對方是商人，商人最重利。所謂利，内意就是“非等價交換”。

“青老闆說的是，說的是。”商譽連連點頭，拉過商餘音推到前面，将話頭一轉：

“瞧我這記性，差點忘了介紹，我這女兒自小聽着昆侖山下的傳說長大，對您可謂崇拜有加，一直希望能進入咱們鋪子裡，打打下手，做做幫工，如今長大了，也是時候該出來鍛煉鍛煉，方才在樓下見着鋪子裡人手也不太多，您看……”

“您看合适的話，不若留下小女在此做個幫手？”

商譽深知自家女兒商餘音的美貌冠絕九州，她早在及笄之時便已有了“九州第一美人”的稱号，亮相宗門大會總有數不盡的弟子拜倒裙下，各大仙門求娶之人比洗劍池裡的劍還多，隻是他沒舍得。

可現在，沒有舍不得。

商餘音被父親忽一扯過沒來得及反應，對上了那邊看來的一雙眼。

那人微微擡眸看她，極漂亮的一雙星眸。

可卻是那麼冰涼。看她就像看一粒米、一把草、一張紙似的，疏懶又随意，眼中沒有一絲波瀾。

一掃而過。

商餘音頓時氣血翻湧，感到前所未有的屈辱。

她的父親是八大仙門之一的掌門人，世人見了誰不稱呼一句“商島主”？而她從小衆星捧月，追随者如過江之鲫，隻要她想要的男人，勾勾手指便會跪着求她多看一眼。

她從未被人用這樣的眼神看待過。

“那她呢？”青老闆睨着商知諾問道。

像是在菜場買菜時，對兩顆長得差不多的青菜挑挑揀揀，考慮到底要買哪一顆。

商譽老早就想好了，笑得滿臉皺紋都擠到了一起：“青老闆兩個都收下吧！知諾雖剛滿十三，卻也該是懂事的年紀了……”

“爹！”商餘音猛然喊道：“您為何要——”

她來之前經阿娘提醒過，為救弟弟、為了振興仙門，她甘願獻出自己，可是并沒有說要妹妹也一起留下，她還那麼小！

“爹知道你們姐妹情深，待在一起也互相有個照應，挺好！”商譽打斷了她。

商餘音如遭雷劈，整個人震顫不已，連舌頭都震麻了似的，說不出一句話來。

商知諾還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卻隐隐感覺不太對勁，躲在姐姐身邊，拉扯着姐姐身上那綠色的衣袖：“姐姐，怎麼了？”

沒人回答她。那一句問詢像被人丢進了海裡。

“那好吧。”青老闆這才慢悠悠地起身，整了整衣袖：“随我下樓取藥。”

那語氣，仿佛随口說着今天天氣不錯。

商譽聞言喜極而泣：“哎！好……好的！青老闆，感謝您！謝謝、謝謝！”

*

商譽早就安排門中弟子将他兒子帶來，安置在山腳下的小鎮上的客棧中。

領着青老闆直接就向客棧奔去。

回首一看，那人慢慢悠悠，絲毫沒有要去治病救人的樣子，就像在閑逛似的。

商譽心中急切，卻也隻得按下不表：“青老闆，犬子便是在這間房中。”

推開門，内間床榻上躺着一個死氣沉沉的少年郎，蒼白羸弱，怎麼也看不出他曾經是個能與大妖相鬥的仙門天才。

青老闆伸出長指一捏，指尖光華浮過，一粒冒着苦香的藥丸顯現，接着喂入了蒼白少年的口中。

才不過兩息之間，少年竟已有了反應，眉目緊蹙，面染紅暈。

“奇兒！”商譽連忙坐在床邊将人扶起。

“嘔！”卻是吐出一大灘醬紫色血迹，混雜着不知名的幻彩妖魚在撲騰着。

青老闆隻将手一揮，數隻妖魚當即僵直在地，一動不動。

商餘音看得心驚膽顫，竟是養着如此兇殘的妖魚！這一年之中他們請了無數仙門醫者，那些所謂醫仙居然無一人診出。

“讓他好好休息，過了今晚便能醒了。”

聲色清清冷冷，帶着幾分漫不經心。

商譽和夫人感激涕零，就差下跪磕頭：“青老闆……我們隻有這一個兒子，多謝相救……多謝……”

商餘音松出一口濁氣，看着眼前的父母和弟弟，隻覺胸口被人重重擊了一掌般悶痛，想哭哭不出，想笑笑不出。

青老闆也不知是從哪抽出一方帕子，擦了擦手起身：“我今晚會在這裡待你們兒子醒來再走。”

“好！好！”商譽連聲應下，眸色一轉，拍了拍商餘音道：“餘音會留在房中照料，青老闆若是有什麼需要，盡管吩咐。”

商餘音猝不及防對上那雙淺淡的眼，手足無措地垂眼道：“那、那我留在這照料三弟。”

一夜過去，剛到寅時。

商餘音守着一整晚終是有些累了，打了幾個呵欠。

随手拿出幾片茶罐内的白茶葉子，放在指尖折疊，頻頻看向窗邊靠椅上那人，見他放下書，正看着左手腕間的墨玉鈴铛。

商餘音瞥見那鈴铛似乎是在發光。

她胡亂扯着手中茶葉，心緒着實煩亂的很，父親将她和妹妹一同送給了這個男人，她們算什麼呢？算是妾嗎，不對，他可有妻子？沒聽父親提過……

本以為店鋪老闆會是肥膩老頭，卻不料是個清冽疏離的畫中仙。

可世間分明傳說昆侖雜貨鋪已存世千年之久了，父親曾說那人是個堕仙，他莫不是真有那麼大年紀隻是面容顯小？

“那個方向是何處？”對面那人看着窗外問道。

“啊？”她一怔愣，擡步往窗邊走去看，道：“那邊怎的在亮紅光？”

“方才禦劍來時也沒太注意……對了，那裡好像是玄寅仙門！”

“姐……”床上少年轉醒，嗓音聽着虛弱又嘶啞。

“你醒啦！”商餘音連忙奔至床前。

“青……”她正要轉頭去喊青老闆，卻發現房内早已沒了他的身影。

“……青老闆，青老闆？”

“人呢？”

再跑去窗邊一看，隻看見一道殘影滑過将要破曉的蒼穹。

他飛身而去的方向，正是玄寅仙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