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沒想到楊雲珂一把甩開了他的拉扯,像是打糊塗了,竟然一拳沖着周樟甯的面門就揮了過來,吓得他連忙側頭閃避。
“喂喂喂喂,你看清楚,我腦門可經不起你這麼一拳。”
周樟甯嘴裡說話,眼睛卻盯着楊雲珂身後的黑影,越看越覺得不對勁。這種驟然拔高實力的術法,必然有某種代價,說好聽是秘法,說難聽跟邪術也差不離。
她這樣打鬥下去固然可以解困,可後果是什麼?
眼見那黑獅影子的嘴幾乎要将她整個人吞入,周樟甯的腦中一串記憶突然湧現!
黑獅……禦獸師……
那不是禦門曾經的……
難怪楊雲珂的禦獸天賦這麼離譜,她都沒用過服禦之印,出手就是他娘的締結之印!
服了。
可吃驚歸吃驚,不能眼看着楊雲珂這麼打下去,要是她被黑影吞噬殆盡,獨獨自己逃出生天,他回去該怎麼解釋?
堂堂的周家少主,難道要靠着一個小姑娘以命換命來活下去?
“你有搏命的法子,難道我就沒有嗎?!”周樟甯咬牙低聲說着,靠近楊雲珂的身後,伸手一把扯下了她臉上的面具。
随着黑色獅臉面具哐當掉落,楊雲珂渾身的力氣也仿佛被瞬間抽空,整個人直直跪倒在地上。身後的黑獅影子怒吼一聲,頓時消弭于無形。
她雙眼恢複了神采,神志漸漸清醒,虛弱而急促地喘氣,看着同伴圍繞在她身邊與泥塑周旋,不由得說道:“周樟甯,你到底在幹什麼啊……”
“我幹什麼?咱倆要是必須以命相搏,那也不會先輪到你。”周樟甯揮刀對敵,頭也不回。
此刻,他高束在腦後的頭發已經被汗水和鮮血完全浸透,一身黑色勁裝四處破口,手臂上皮質的束袖護腕也早已不知所蹤,形容狼狽不堪,身形卻不曾矮下一分,手持一柄古樸長刀,硬是在周圍清出了一片泥塑無法靠近的區域。
楊雲珂漸漸覺得,周樟甯高大的身影此時格外可靠,就算滿身的血痕,行動中帶着趔趄,也還有另一種東西支撐着他,那是死亡也難以驅散的。
說是逞強執拗也好,世家子弟的傲慢也罷,哪怕知道現在他依舊沒有把自己當成可以托付後背的同伴,隻是想着要保護周全。可他面對強敵毫不畏懼,堅持擋在最前面,又如何不是一種勇敢呢。
不畏生死,話人人都會說,卻不是每個人都做得到。
“話雖如此……難道我就能眼睜睜看着你死在我面前嗎?”楊雲珂呢喃着從地面站起,她看着周圍昏暗的洞穴石壁,覺得腦袋一陣暈眩。
也就是這個時候,她駭然發現在周樟甯的身後,那尊雙面四手的巨大泥塑,竟然悄無聲息地靠近了。那樣龐大的身軀,行動中硬是沒有發出一丁點的聲響!
眼見它高舉巨刃,即将劈下,周樟甯仍一無所覺,隻是奮力揮砍面前的怪物,胸膛劇烈起伏,顯然也到了極限。
“小心……”
楊雲珂昏昏沉沉的持劍上前,想要抵擋一二。她不是劍修,佩劍甚至從未見過血,可事到臨頭,總還是要上。
可惜,她沒有招架住。
倒不是腦袋昏沉,沒有接住攻擊,而是楊雲珂忘了,這是個四手的泥塑,在它的背後還有一雙手拿着銳利的長槍,在巨劍抵達之前,就從側面直接貫穿了楊雲珂的腹部。
“噗——”
刀刃破開血肉的聲音,沉悶又清脆。
周樟甯隻覺得耳邊一炸,他呆愣地回過頭,就看見自己的同伴被一杆長槍重創,整個人幾乎挂在了上面,像個失了魂魄的木偶。
巨大的血洞在豆綠色的衣裙上炸開,血肉的碎片成塊地落在地面,一瞬間噴湧而出的鮮血幾乎灑滿了周樟甯的臉。
這似曾相識的一幕幾乎重現了他心底的夢魇。
“你找死——”
一聲怒吼響頓時徹整個洞穴。
周樟甯瞪着血紅的雙目,決然地将長刀扛上了自己的肩頭。
緊接着,他雙手一壓,鋒利的刀鋒便深深嵌進肩頭的血肉之中,鮮血頓時噴湧。
仿佛感覺不到疼痛,他一寸寸移動刀柄,将長刀全部的刀刃從頭到尾劃過傷口,一把浸透血液的刀刃便出現在他的手中。
“我總不願依靠從娘胎裡帶出來的東西,凡事有借有還,老天給的,說不準哪天就要收回。可沒想到,到頭來,還是得拼這一身骨血。”
周樟甯轉動眼珠,看了看周圍又漸漸圍攏過來的泥塑,手指掐訣,重重一掌拍在刀刃之上。
炫目的光華轉瞬即逝,那些附着于刀面的鮮紅血液,在這一刻像是突然活了過來,迅速湧動着,在雪亮的刀面上蔓延成了一條條細密的花紋,如同相互交織的蛛絲将長刀包裹。
片刻後,刀面上的血痕幹涸,深紅色的繁複紋路緊緊貼合着,幾乎與刀身融為一體。
而周樟甯,在做完這一切之後,竟然閉上了眼睛。
面對此情此景,周圍的泥塑怪物自然是沒有什麼反應,可若是有周家人在場,就會認出那長刀之上凝聚的,正是秘法【八風】。
當然,是最簡陋的那種。
因為此刻的周樟甯獨自一人,連個組劍陣的人手都沒有,更别提其他。
那些花紋交織的位置,原本該是一個個劍修。他們共同對敵之時,能夠将所思所感,毫無保留地傳遞給劍陣中心的人,以便調停。
此刻無人相助,周樟甯隻能将陣法全數镌刻于長刀之上,以自身血肉構築陣法經絡,換取對長刀的無上感知。
洞穴的陰冷昏暗,泥塑動作間帶起的微風,楊雲珂不斷滴落的血液,所有的景象與聲響,都通過長刀上的血色暗紋,灌注進了他的腦中。
不再需要雙眼,他已經感受到了一切。
長刀一招揮出,刀光閃現,泥塑的槍杆驟然斷裂,楊雲珂身體下滑倒在地面。
周樟甯手臂側旋,刀尖一轉向前,向着泥塑脖頸最疏松的位置狠狠刺入,刀刃斜劈而出,戴着冠冕的泥塑頭顱便被高高挑飛,龐大的身軀轟然倒下。
腳下不停,回轉身形斜跨而出,左右兩側輪番着上撩四刀,再一橫掃,他周身剩餘的泥塑便全數被攔腰劈碎。
幾次出招行雲流水,氣勢一往無前,更難得的是全都對準了泥塑全身最薄弱的位置,一擊制敵。
到此時,除了周樟甯,洞穴内無活物能夠站立,無數破碎的泥塊木條散落周圍,再沒有任何動靜。
周樟甯雙手持刀,在原地靜默片刻,慢慢睜開了眼睛,但他看不見任何東西,眼前隻有一片血紅。
下一瞬,鮮紅的血液争先恐後地從他的七竅中湧出,像是一條條奔湧的細流淌進他的衣襟。
世家秘術以血脈驅動,原本十數人乃至上百人一同催動的劍陣,被周樟甯一人以血肉構築,其損耗幾乎難以想象。
得虧周樟甯是個世家嫡系,否則哪裡有這樣魯莽的辦法給他試。
他屏住呼吸仔細聽了一會兒,終于放下心來。
楊雲珂依舊存有氣息,而洞穴深處,有三個急促的腳步正瘋狂地朝這邊奔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