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事情怎麼就被我們撞上了呢？”陳蓉泣不成聲，連同顧輕舟也啞然。

呼吸在一瞬間急促到不能自已，她失力跌坐在地，繼續聽陳蓉說：“他還那麼小，腦子裡怎麼會長腫瘤呢？”

怎麼會攤上這種事呢？

陳蓉問，顧輕舟也在心裡一遍又一遍地問。

沒有答案。

她幾乎是跌進病房的門，看見顧明磊，眼淚又湧出來。

離家時還好好的，他還活蹦亂跳的，此刻卻隻能躺在床上，頭發已經被剃光了，隻剩下一顆光秃秃的腦袋，某個角度看，确實有點點凸起，但不太明顯。

見到了姐姐，他并沒有很開心，因為姐姐一進門就淚流滿面，被媽媽拖出去再回來，說話都是哽咽的。

已經确定了是惡性腫瘤，醫生建議，有條件的話還是盡快去長沙，小孩子還在發育期，腦瘤這種疾病的治療不能有一點差錯。

幾個人又坐上去長沙的車，人擠人的醫院，顧輕舟緊緊拉着顧明磊。他擡頭看她，想問，又沒問，一直很安靜，出奇地安靜。

再往後，就是籌錢。

顧輕舟的家庭條件并不富裕，上大學時她還申請了國家助學貸款，然後勵志靠兼職實現自給自足，一向很少問家裡要錢。

她以為，一切都會好起來。

但顧明磊的疾病給了這個家庭重重一擊。

七七八八的費用加在一起，一個月就要上萬，還有對這個年收入不過十萬的家庭來說可以說是天文數字的手術費，光聽數字就壓得顧輕舟喘不過氣。陳蓉沒有直接告訴她現在有多缺錢，但顧輕舟看她的神情，一切都明了了。

天氣越來越壞，從地鐵站出來，路燈亮着，疏密冰冷的雨絲紮在臉上，風一吹，她突然劇烈咳嗽起來。

顧輕舟捧住胸口，等呼吸逐漸平穩下來，路燈柔黃的光浸滿視野，很亮，從這經過時，她很喜歡自拍。

如今再拿出手機，鏡頭裡的人郁郁寡歡，垂着眼梢，因為接連幾天的悒郁和睡眠不穩臉上冒了一堆突起，臉型也更瘦削。她彎了彎唇角，扯出一個苦笑，蘋果機卻斷層分離。她的嘴角咧得越開，臉上的肌肉越像抽搐，似在控訴主人的不休息。

她收起手機，很重很重地歎了口氣，然後繼續朝前走。

學校附近的地磚常有松動，積蓄了雨水化身一個個地雷。顧輕舟不留神一腳踩上去，髒水飛濺進鞋幫。

頃刻間傳來一股透人的含義，顧輕舟下意識躲閃，另一隻腳又踩下另一個地雷。

兩隻腳都遭殃，連褲腳都濕漉漉的，借周圍店鋪内的燈光，顧輕舟看見大片的污漬。

好不容易平複的情緒又開始在意識裡翻天覆地，顧輕舟吸了吸鼻子，攥緊傘柄，咬着牙根朝前走。

原本不是貓叫春的季節，宿舍樓下卻又一隻貓在角落嚎叫。

顧明磊很怕貓叫春，尤其是在鄉下，背靠着山，他老跑來跟着顧輕舟，說害怕。

顧輕舟給他解釋，說那是貓在叫，隻是聽着像小孩的哭聲，不是什麼山上的怪物。

顧明磊說，他怕半夜有貓來咬他，她就向他保證，有姐姐在，不會有貓來要他的。

那時候他很小很小，放在稱上連25kg的秤砣都不要，個子也矮。顧輕舟比他大幾歲，有些讨厭他，會計較父母一碗水端不平，會嫌棄他在家無法無天出了家門卻像跟屁蟲一樣跟着她……可是後來他長大了，顧輕舟也長大了。偶然間發現他居然在作文裡寫她，題目就是《我的姐姐》，貼在了學校的文化走廊上。

她越來越發現自己其實不是真的讨厭她，他其實也很愛自己，起源于一種來自血液的感情。

這種感情在她看見顧明磊掉眼淚時，像一記熱鐵烙印在了她心裡。

他不知道那是化療，隻知道和姐姐和媽媽哭訴，好痛，比骨折的瞬間還痛。

顧輕舟也痛，痛在心裡。媽媽叫她少在他面前哭，可那一瞬間她還是忍不住抱着他掉眼淚。

她以為顧明磊已經長得很高了，沒想到抱着卻感覺不到什麼肉。

還需要錢。

她向學院遞交了助學金申請書，更改了材料，審核通過，一等助學金。

但她還需要錢。

她點開她運營的短視頻平台賬号，粉絲數離十萬一步之遙，私信有品牌方找她打廣告。從前她還會斟酌，哪些該接，哪些不該接，生怕有人說她恰爛飯。但眼下看來，這貌似是一條短期内來錢的途徑。

可偏偏事與願違，接了幾條廣告彌補了一部分醫藥費後，評論區已經有人告誡她接廣太密集，流量嚴重下滑，也沒有後續的品牌方願意找她合作，但好歹是有了一些收入。

陳蓉找親戚朋友借錢，顧明磊的學校也發起捐款，籌款送到陳蓉手裡，生活有了些起色。

但治療不是一個短期的過程，一直需要錢一直需要錢，陳蓉還暫時辭了工作。

顧輕舟又開始四處找兼職，做她從前發誓不會再幹的發傳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