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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如在夢中(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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鄒陽沉吟許久,“皇帝連臨江王都舍得,如何舍不得自己的弟弟梁王。我這裡雖說一時半會想不出主意,但是梁王身邊還有能人異士可供差遣,等我回到梁國再慢慢商議。”

王信蹙緊眉頭,“這件事拖不得,我聽說皇帝前幾日派遣使者打探梁王動靜,有意懲戒梁王。梁王害怕被皇帝毒害,上書請求朝見皇帝。朝中大臣都猜他是想躲到太後宮裡去。”

鄒陽忍不住為梁王辯解,“梁王知道太後多病,常常想留在長安。吳王劉濞不朝見是因為對朝廷有了背叛之心,梁王忠于朝廷,孝順太後,怎麼會不想着來長安朝見皇帝?”

王信嗤笑一聲,“隻怕他惦記得不止是太後,不過如今你和我都在同一條船上,船沉了你必死無疑,我也容易受連累,我不與你計較。”

鄒陽侍奉梁王多年,知道梁王和吳王劉濞都是不見黃河心不死的人,更知道即使梁王心死了,朝廷中類似王信這樣的人也斷然不會相信。他心中恻然,總覺得梁王若是活過太後,恐怕會有大殃,因此心中默默祈禱,盼太後長命一些。他看着王信,又确認一遍他為梁王效力的誠意,“長君之心我已知曉,隻是不知道長君妹妹那邊長君能不能說通?”

王信道:“你沒見過我那妹妹,不知道她是誤穿紅妝的男子漢。她雖生得嬌嬌娆娆,但生性果斷,聽了你說給我的話,一定會站在你這一邊。不過你也别太依靠她,她那個人……不值得托付。”鄒陽看王信神态,總覺得王信似乎對皇後田蚡二人頗有成見,但這是别人家事,他也不好打探。

鄒陽道:“如此一來,在朝廷内我有了你這條得力的臂膀,在宮中又有太後、長公主、王皇後三個人可以依托,可以盡快安排梁王回長安請罪。梁王一行人在路上,定有泰山之固,不需人擔心安危。”

王信顯然不願意梁王回長安,怕他和窦太後再有勾結,但也認為梁王如果不回朝,事态會更不可控。“現在真是多事之秋,梁王疑心皇帝秋後算賬,皇帝憂懼梁王像吳王劉濞一樣謀反。”王信思慮再三,覺得不如做這個順水人情,“陛下就算動了殺心,我們也會死死勸住,保梁王一個太平。”

王信兩面得罪不起,就有意兩面都賣個人情,想起前幾日王皇後對自己提起的事情,對鄒陽說:“鄒先生在長安多時,也應該知道雁門太守郅都是皇帝的心腹,因為前不久臨江王的事情,太後對他有些誤解,幾次想要下令書逮捕他。如果鄒先生能讓梁王勸動太後放棄此事,那在皇帝那裡就有了天大的功勞。”

鄒陽沉吟許久,怕自己不能做梁王和太後的主,因此含含糊糊不肯說清楚。王信一再逼迫他給個準話,鄒陽想起田叔走時說太後為了梁王推遲追究郅都一事,總覺得這事有七八分把握,隻好替梁王應了。王信見他終于同意,這才真心實意笑起來,“看來此番互通有無,對你我都大有裨益!”

皇帝同意梁王朝見的诏書發在秋末,梁王登車的消息傳回來則是冬日。在漫長的死寂中,無論是怨恨梁王的人,還是憐憫梁王的人,都沒有再聽到他的消息。比幼童還高的白雪淹沒了橋梁和道路,壓垮了貧苦人家的房屋,也壓倒了窦太後最後一點耐心和信心。

她開始整日哭泣,很長時間不吃飯不喝水不飲酒,也不換衣服,一邊哭喊一邊謾罵,認為是皇帝殺了她可愛的小兒子。同時她發下令書,命令逼死臨江王的郅都返還長安,叫人把郅都關進幽禁過臨江王的中尉府。

皇帝的怒火像冬日的雷霆一樣,永遠隻能隐隐作聲卻不能喚來酣暢淋漓的大雨。他每日不是攀着未央宮的扶手翹首等待梁王的音信,就是站在高高的台階上焦灼踱步。皇帝的白頭發多了起來,他的案幾上擺着雁門郡告急的文書,上面說匈奴得知郅都被調離後就虎視眈眈。

新任太守在竹簡上寫道:“雁門郡向來不是太平地方,隻是因為郅都強悍,所以匈奴不敢侵擾。我無才能,隻能在這裡為雁門百姓叩請皇帝寬恕郅都,給他有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

皇帝默默看着竹簡,感到自己的心一點一點往下沉。晁錯是幹練的忠臣,他卻夷滅晁錯三族;袁盎是鐵了心維護正朔的臣子,屍體卻被梁王的刺客扔在牛車裡。現在他隻有一個能幹的郅都了,沒了郅都,他要把劉徹托付給誰呢?衛绾平庸,周亞夫與皇帝總是不是一條心,周文仁和他離心離德,他的臂膀不能再折,至少不能折在這個時候。

想到這裡,皇帝又派出一批使者去查驗梁王失蹤之事,他之前派去責問梁王侍從的使者正好回來。皇帝在宣室召見使者,知道和梁王一起消失不見的,還有梁王信任的臣子茅蘭和兩個侍從。

韓安國和鄒陽在道路上接見了使者,他們的臉色比雪還白,身體跟着空蕩蕩的車架一起在寒風中搖擺。使者問他們最後一次見到梁王是什麼時候,梁王有什麼異常。韓安國說梁王當時一切安好,一邊和他們說話,一邊用手指在香爐上寫着什麼。礙于香爐上袅袅升起的香煙和有意擋住他們視線茅蘭,他們看不清煙灰上寫着的内容,依稀隻記得是幾個字。

這就是關于梁王蹤迹的全部内容了,和之前使者呈上來的全無不同。皇帝心想,難不成劉武真死在來長安的路上?

未央宮宮室懸着琉璃帳,前殿也奢華至極,精巧靡麗,世所不及。雕畫的屋椽下是美玉般的瓦當,冬日陽光粗粗照去,其上流動的光彩就因經受光明的洗滌而閃耀非常。未央宮的一磚一瓦還留着文帝時的印迹,而王朝的下一個天子,如今的皇太子劉徹已經徐徐登上未央宮的台階。

這個時候的皇太子劉徹還不是後來的獨夫民賊,眉眼尚且青澀,心腸軟得不可思議。他站在巍峨的未央宮前,看起來柔弱憔悴。站在丹陛下的侍者向皇帝通報太子的到來,皇帝很從容地召見了自己的兒子。王信和王皇後前不久因為勸說皇帝召見梁王而被斥責,太子很乖覺地不提起他們。

皇帝問太子讀了那些書,做了那些功課,絮絮叨叨間皇帝又想起音信全無的梁王。他的心一揪,總覺得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心腹的小黃門穿過挂着透雕龍鳳紋銅輔首的門,急匆匆禀告皇帝:“太後贈給前雁門太守郅都一把金瓯刀!”皇帝聽聞後立即癱在座椅上,背上汗在冬日濕透幾重衣服。

皇帝很清楚,太後賜刀的意思,就是命令郅都自裁。

劉徹看着父親一臉驚慌失措地往西走,全然不知何事。皇帝突然間回頭看向兒子,那一眼的悲怆,劉徹在很多年後都能回憶出來。在張湯屍首被他母親用牛車拉出城安葬時,劉徹在恍惚之中看見被處死的郅都。

郅都是一個剛強無私的人,常常說:“已經背離家鄉父母千裡為官,就應當在官位上奉公盡職,保持節操,為國家效死力。”

此後二十年,他跋涉千裡,從家鄉河東郡到他鄉濟南郡,從函谷關以西的長安到黃沙飛揚的雁門郡,侍奉效勞的皇帝從文帝換成景帝。濟南郡豪強狡詐殘忍,二千石的高官不能羁制,郅都大刀闊斧地整治;長安的列侯貴戚驕奢淫逸,橫行霸道,郅都卻無所回避;北境的雁門郡長期受匈奴侵擾,郅都勇猛有氣力,身先士卒,沖鋒陷陣。

匈奴人曾一度怕他怕到肝膽俱裂,他們做了郅都模樣的木偶人打算用壓勝的方法詛咒他。穿铠甲騎駿馬的匈奴人在漫天黃沙中向偶人射箭,可當他們真看見像郅都一樣頭戴高冠的偶人,便驚慌失措,把箭矢射到一旁的沙地上。

勇猛的郅都,剛強的郅都,廉潔奉公的郅都,吓退匈奴的郅都,拒絕任何私人請托的郅都,對丞相條侯周亞夫也隻是作揖不肯下跪的郅都,用二十年苦讀經書、二十年周遊中原、二十年披荊斬棘才成為皇帝的左膀右臂的郅都,死在深宮老婦人輕飄飄的八個字上:“臨江王獨非忠臣邪?”

皇帝在奔往西面長樂宮的途中發出一聲沉痛地悲鳴,“不必再去見太後了!我了解她也熟悉漢法!”皇帝看着頭頂黑沉沉的天空,冬日的夜晚陰冷幹燥,是個可以循環往複的地獄。這樣的夜晚從古至今吞噬多少人的哭喊和啼叫,皇帝曾經坐在未央宮錦繡堆中欣賞霧凇沆砀,看幹枯的樹枝逐漸挂上淡白色的月亮,不曾想過有一日他會從熟悉的景色中看出自己凄涼的影子。

這個支撐過七國之亂,卻沒能在後世留下太多美名的男人喃喃自語:“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他聲音低微難辨,壓抑的歎息聲一疊壓過一疊,在濃重得快要滴下水的夜晚聽上去格外悲苦,“天色這樣黑,夜風這樣冷,郅都的屍首也該吹涼了吧。”皇帝漣漣淚水下的面容露出一個極為勉強的笑容,命黃門扛着飄舞着鳳羽的步辇重回未央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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