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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似有前緣(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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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徹完全沒想到欲壑難填野心勃勃的館陶公主也曾有這樣恬靜和平的生活,可是什麼時候丈夫就從館陶公主近乎烈火的生活中退出呢?上一次見面,堂邑侯不在公主身邊,上上一次見面,公主孤身前來。這個女人似乎一個人就能攪弄朝堂,不需要任何人陪伴。

“真奇怪,”劉徹其實已經猜出答案,“大長公主似乎和堂邑侯,出現了一些摩擦。”

“摩擦?”阿嬌玩味這兩個字,“您真會說話。我實話告訴你吧,我父母決裂了,他們誰也不要誰了,如果可以他們甚至會把刀子送進對方胸膛裡,隻為感受那一刻鮮血湧出的快意。他們愛了快二十年,兒女成列的時候反目成仇。父親恨母親,咒罵說她不守一個女人應有的本分,母親恨父親,恨到一個字都不再和他說,痛罵都不再有。”

“你能和我說說為什麼他們走到這一步嗎?”劉徹溫聲問道。

阿嬌看着鏡子,鏡中是一張嬌豔的臉,但過不了多久就會老去,被其他女人取代,她喟然長歎,“事情的轉機發生在他們成婚的十四年後,母親無意從父親的書桌上發現了一卷用絹帛做成的信,是女人的字迹。信上女人說柏梁台起火了,她要是沒有死在火場中,就是上蒼有意要她再看我父親二十年。”

“柏梁台,二十年。”阿嬌發出一聲長長的、令人膽寒的微笑,“不要說她看我父親了,其實我們都看到她了,挎着環首刀,梳着雙髻,站在柏梁台上高傲地俯視着我的母親,不可一世又茫然不覺的公主,還有她卑鄙的丈夫,可憐的三個孩子。那個女人,她就是如此的傲慢,如此的不知廉恥,好像她才是高貴的公主,我母親才是商賈的女兒!”

玉鏡台破碎的鏡面照出帝後分離的身影,阿嬌在裂開的碎片中找到自己幾乎猙獰的臉。這件事過去多久了?十年還是二十年?但是那個女人哪怕一個轉身、一個眼神,她都記在心裡,一刻不忘。

不算明豔的臉蛋,幹癟的身闆,還有倨傲的眼神。館陶在柏梁台下看到那個女人,無意問道:“我這不是第一次見到她了,她叫什麼名字?”

家令還沒有回答,堂邑侯率先開口,“成俊,叫這個名字,你在石渠閣禦溝旁見過她,前不久還在韓信射台那裡遇到過她,她賣玳瑁,也賣珊瑚,是個挺伶俐的女人。”

如果館陶公主是個精細女人,她就會發現丈夫其實說少了,成俊還往鬥雞台運過雞、走狗台運過狗,為還在世的薄太後送過白罴,當熊和人在殿下厮打的時候,她一刻不停地盯着生了白發的堂邑侯看。

當館陶為文帝在長安站穩腳跟慶幸的時候,堂邑侯正忍受另一種隐秘的折磨,因為他在長安遇到了他為數不多的故人。

對于堂邑侯而言長安的一切都令人不安,從上到下,從左到右,從蒼蒼上天到堂堂大地,照見的都是喪盡天良的賭徒和惡棍。在這裡,良心成了最不值一提的東西,呂産被曲周侯所騙,身死族滅;朱虛侯殺光呂氏,自己和哥哥也不明不白地死去;最清高的夏侯嬰打開宮門,屠滅惠帝僅剩的四個兒子。

夏侯嬰是太仆,駕馭天子的馬車,他帶着匪徒進宮,徹底吓破文景兩位皇帝的膽。後來文景兩任皇帝都用親信擔任郎中令這一要職,就是怕再有夏侯嬰這樣的人接送叛逆。

“真可笑。”平陽侯曹窋看着夏侯嬰從聲勢浩大的法駕中探出花白的頭,笑着對堂邑侯說道:“你覺不覺得夏侯嬰是個挺可笑的人,二十年前他從高祖手中救下惠帝和魯元公主,二十年後他幫人殺光惠帝子孫。若惠帝在天有靈,怕是希望他當年撒手不管,也免得他在世受父母欺辱,死後子孫受戮。”

秋日殘留的暑熱忽得褪去,隻留下一種森冷往人骨頭縫兒裡鑽。植滿生花雜樹的庭院在帷幕和濤濤樹影的掩映下顯得格外幽深,白雲被風壓低了腰,烈烈長風鑽進平林一會兒就不見蹤影,以至于蟬蟲雖竭力嘶鳴,也無處寄聲。相對的兩人在比夜台黃泉還難熬的寂靜中看到屬于文帝的法駕行駛過馳道,消失不見。

在這番話的第二個月,平陽侯曹窋因為同情呂産及其家人被驅逐出長安,直到他的兒子迎娶陽信公主,他們一家才離開荒僻的平陽重新回到朝廷。

自那一天起堂邑侯陳午就出現了幻覺,他總是看到一對兒又一對兒的眼睛。數之不盡的眼睛在看着他打量着他,窦皇後花椒和泥塗成的朱壁上挂着一副青銅鏡,那上面就長了一雙含着譏诮笑意的眼睛大量着他,鸾鳳為飾金玉為梁的鏡台倒地,碎成幾片,可每一片都有那雙隐隐含着嘲弄陰毒的眼睛。堂邑侯陳午下了朝退到浸滿涼意的水鑒邊,可是漣漪波光中又生出那雙帶着紅圈的眼睛。

眼睛,眼睛四下裡都是眼睛,陳午幾乎無處容身。在那樣流露出刻骨恨意的眼睛前,他似乎一夜之間變成一個稚子,失去了所有僞裝的能力。日者、龜策、越俗,那些有關于黃帝和素女的傳聞,他照收不誤,拜訪許負後他會再去找幾個女巫為他治病。無力感達到最頂峰是是女巫告訴他,他身後跟了許多冤魂,那些冤魂不敢綴在貴人身後,一直尾随着他。

劉徹聽了若有所思,“不慎吃了馬肝的人會在病榻前對着巫醫流涕,身陷囹圄的人會聽信獄卒的欺哄,生活在憂愁苦悶之中的人往往會聽信讒言,做出種種不切實際的事。做出傻事的人有很多,其中多數人是渴望得到,少數人人是期盼失去。失去的人中有的希望失而複得,得到的人中願意付出一切,承受巨大代價隻求不失去。堂邑侯,似乎不在二者之内。”

秋風中阿嬌解開琴弦,從琴匣中取出一根完好的撚在手上,劉徹趁着她忙碌掠過她鬓發,為她簪上一枝帶露的荷花。這大約是今年僅存的菡萏,顔色雖淡了些,但四面相對間,還能嗅到她鬓發上的隐約香氣。他們兩個人耳畔回旋出遠處傳來的宛轉鳴叫,是大雁開始新一年的南飛。

“我也是在他離開我們之後,才認識到他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做作的悲哀,真心實意的恐慌和怯懦,不敢離開文帝的庇護,又舍不得自己的良心。他寵幸成俊,對此我隻是恨我看錯了他;他為了一點兒捕風捉影的事兒就吓瘋了自己,對此我可真是鄙夷。總之,在侍婢、大奴、黃門、女巫……在我這一輩子,下輩子,生生世世見過沒見過之人的幫助下,他可算是——”

“好了?”

“不,他更瘋了。他要是不瘋,他也不能跟着成俊鑽進火場裡去。柏梁台燈台被推倒時火焰從帷幔蔓延至屋梁,他追着成俊跑進濃煙中,成俊坐在火中如不知危險,笑得癫狂,他也看的如癡如醉,似乎二三十年的人世遊隻教會他此刻的放縱。”

劉徹順着阿嬌的話語,似乎從柏梁台沖天的煙霧中看到一個女子歪倒的剪影,一股難言的心悸擡上他的心頭,随之而來的還有難言的關于愛的渴望。對于男子來說,一個狂野勇敢的女人是他們難以把握的尤物,他們總是裝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似乎和這樣的女人如隔天塹,似隔前世,但恍恍惚惚中,他們都希望眼前人擁有對方那樣熱烈的愛。

阿嬌冷冰冰的聲音打斷了劉徹的暢想,“陛下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麼父親要停下馬車不顧母親勸阻奔向火海,為什麼要在我們一家剛剛逃出生天的時候和那個女人赴死,在崩塌的的哭聲中,他想到是時刻等待他拯救的情人,還是他丢在腦後的家人?”

“陛下,”阿嬌紅豔豔的唇舌掂起這兩個字,輕飄飄後沉甸甸,“你們男人都這麼口不對心嗎?嘴上說着厭惡,心底卻是放不下的牽挂。父親不止一次向母親說起情人的卑賤出身、頑固性情,可是他也不止一次把情人抱進懷裡抱頭痛哭,為她高興、亢奮、傷悲,情緒起伏如山巒松濤,連綿不絕。”

劉徹直到這一刻,才發現阿嬌臉頰邊出現一道細細的淚痕,阿嬌并未察覺自己的失态,依舊保持着自己作為一個皇後的端莊,沉着冷凝地說着話,“你們男人總是想去尋找你們想要的,被你們丢下的人,隻剩下枯朽的心和早該葬進泥土的軀殼。對這廣大而險惡的俗世我該說什麼?随便你們支配我,我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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