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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煙纏絲繞(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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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湯回憶起自己曾經處理過的案子,那上面曾經寫滿婦人媚道的用法:“取兩雌隹尾,燔冶,自飲之,微矣”、“夫妻相惡,塗戶方五尺。欲媚貴人,塗門左右方五尺”、“多惡夢,塗下方七尺”、“姑婦善取東西向犬頭,燔冶,飲”、“夫妻相去,取雄隹左蚤四,小女子左蚤四,以鍪熬,并冶,傅,人得矣”、“夫妻相去,取其左眉置酒中,飲之,必得之”……張湯覺得自己腦袋裡有無數算籌在晃,但他抓不住最緊要的那一根。

那扇通向走廊的門再次打開,一個容貌端麗的少年人領着另外兩位貴人及她們的仆役走了進來。少年人将其手中象牙柄的折扇扔到桌上,所有之前還在竊竊私語的貴人都凝神靜氣,迎接這些最後來的客人。丢扇子的人對這些目光視若無物,倒是她身後的兩個人氣息不穩。

張湯注意到在座的客人中端酒的人手顫抖不已,看歌舞的人一雙眼睛幾乎沉到酒杯之下,平陽公主玩九連環的二兒子曹爽吓得原地呆住,其他諸侯王及使者則顔色慘變。之前那些嚼舌根嚼得起勁的人紛紛變成啞巴,而衛夫人過去的女主人平陽公主用手帕不停擦拭自從額頭淌下來的冷汗。那汗水似乎流不完,一路從眉毛掉到眼睛甚至是嘴唇那裡去。

張湯記得,傳聞中是平陽公主發掘了衛子夫,在衛子夫即将登上那輛注定要一去不返的馬車時,公主拍着衛子夫的背勸她保重身體,并且告誡她,若有一日富貴,千萬不要忘記自己推薦的功勞。就在這萬衆矚目之際,平陽公主隻是與新進來的人對視一眼,什麼也沒說。所有人都靜待那美少年入席,隻是在座貴人們的身體和神态,就像等待老了的頭狼被其他年輕狼分屍的無情秃鹫。

這倒有些意思,張湯心想,這新進來的三個人看上去很是面善,若他在太尉府的記憶到現在沒有扭曲,那領頭的女人應該是皇後陳阿嬌,跟着她進來的應該是她的母親館陶公主和窦氏家族的窦绾——她是窦太後的娘家人,被窦太後嫁給好色的中山王。

中山王很有幾分才華,《臨江王及愁思節士歌詩》就出自他手。不怪趙王、膠西王選他做出頭梭子,他那歌一唱出來,皇帝也就讓了步。臨江折軸,吾王不返,臨江王因為沒有娶館陶公主的女兒而命喪黃泉,但娶了窦氏家族女兒的中山王也沒得到什麼好處。大約是被臨江王的事吓破了膽子,覺得人生苦短,中山王把精力全用在他後宮那些嬌豔的美人身上,整日整夜躺在她們的肚皮和大腿上,為皇帝足足生下一百二十個侄子。

那樣貌酷似皇後的少年并不入跟随入内飲酒,自己帶着一個手捧巾侍的小僮徑自坐在帷幔之下,借着高燒的燭台打量席上衆人。她背後是一副巨大的絹帛畫,畫中二次受命的周文王正躺在他命中注定的歸宿——那副大棺材裡,而他的兒子正用刀對準孤竹君的兩個兒子伯夷和叔齊。胡子都花白了的姜太公一手奮力拉住武王的袖子,一手推開戰士們的兵刃,不讓他們殺了那兩位可憐的賢人。

在武王和姜太公身後是一個正在竹簡上奮筆疾書的年輕人,他應該是日後吐哺的周公。周公身後站着的則是兩個當衆踞坐的少年人,他們是周公和武王的同母弟弟管叔和蔡叔。在不遠的将來,這兩個年輕人會帶着更小的弟弟霍叔掀起赫赫有名的三監之亂,然後霍叔被降為庶民,他們慘死于親哥哥周公之手。

外表溫和謙遜的周公還在記錄武王所說的每一句話,這一路所有明暗交換的天氣和祭祀典禮都落入他筆下,所有文辭經過整合最終形成被孟子駁斥“盡信書不如無書”的《尚書武成》篇。在絹帛的另一邊,暴虐的商纣王正在用刀子刨開比幹的胸膛,看他是否真的有一顆七竅玲珑心,黑美人妲己則微微笑着梳理她的長發。他們身後是一眼望不到頭的烏雲,烏雲後是數以千百計的奴隸,他們躲在烏雲後,等待着明天的日出。

此時此刻,被指責“惟婦言是用,昏棄厥肆祀弗答,昏棄厥遺王父母弟不迪,乃惟四方之多罪逋逃是崇,是長,是信是使,是以為大夫、卿士,俾暴虐于百姓,以奸宄于商邑”的商纣王還不知道,他看似千秋萬代的王朝和金城之固的朝歌城,僅僅隻需要一日,就會摧枯拉朽般瓦解。

在纣王的正下方才是為皇後準備好的寶座,雖然在座至少有六位地位相當于公主的女人還有大量來自諸侯國的太子王子,但所有人都知道她才是這個王朝最高貴的女人,地位僅次于皇帝和窦王兩位太後。她膝蓋下墊着的熊皮、鎮着熊皮的四角錯金銀銅龍鳳鎮和其他絲綢錦緞,讓她比沿長桌兩邊對稱座談的貴人們都高一個頭,看上去簡直是她高據王位俯視她的臣子。

張湯聽到隆慮公主的歎息聲,“為什麼要坐到這麼一副畫下,太不吉利了。”

何止是這幅畫不吉利,這廳堂本就充滿不詳的氣息。華美的屋檐瓦當下是镂刻精美的柱子,它們借着石頭的地基牢牢撐住這方狹小的天地。這柱子叫張湯想起從滇國傳來的銅鼓形貯貝器,那上面就有一根與之極為相似的、隻是柱身爬滿毒蛇、柱頂站着老虎,正接受祭祀的柱子。

正在經曆的現實與過去模糊的記憶交錯,叫張湯有些恍惚。他身後這幾根精妙絕倫的廳堂之柱旁邊坐滿了達官貴人,而記錄過去的滇國柱子旁邊卻是八個赤身裸體正在狩獵的青年男子。他們□□幾乎沒有的寬帶被風一卷更看不出存在的痕迹,倒是手中所持兵器十分鋒利。狩獵的男子有條不紊地将追趕得到的獵物和柱右、柱前或被雙臂反綁、或戴鎖枷的裸體犧牲,一起獻給乘坐四人肩輿的女主人,以供她祭祀這根盛滿獻血的柱子,保佑它永不坍塌。

是的,無論是在現在還是過去,無論在野蠻的西南夷還有文明的華夏,活人都是獻祭的最好犧牲。名劍吳鈎,就用鑄劍師的親兒子作為犧牲。不僅撐起大廳的柱子、保家衛國的名劍會用到活人的鮮血,就連大殿的基石,有時都會采用嬰兒的骨頭作為地基。至于那些無形而又确實存在的權力,隻會吞噬更多人的生命。

這不祥的聯想和之前回憶起的婦人媚道叫張湯有些泛惡心,于是他将目光投向不遠的前方,前方是錯金銀的香爐和薄薄的雲母屏風。制造香爐的工匠細心打造了傳說中的蓬萊、瀛洲、方丈三座仙山和怅然若失的列子,當列子想要抓住些什麼時,大批的白鷗從他掌心飛過。可以憑空飛行的列子一旦不再把逍遙自在的白鷗看成朋友,白鷗就選擇飛天離去,再不見他。

雲母屏風倒是一貫的細膩柔和,它半遮住雲遮霧繞的香霧,隐隐約約露出雲母皎潔的形态和地面上鋪着的太華精細氈子。據說長期在氈子上行走的女人,足心可以和掌心一樣細膩潔白。可惜的是那些氈子現如今亂糟糟的堆在地上,被來來往往的王後、公主、翁主還有低賤的舞女們踩出一個又一個坑窪,喪失原本應有的光彩。

氈子前玳瑁裝飾的桌幾鋪着厚重的桌布,桌布上面零星有幾點酒液的污漬和吃剩下來的魚骨頭。烤熟了的豬腿一整塊兒端上來,灑下些油污徹底髒了這些精美的裝飾品。

張湯回過頭深出一口氣,直到這一刻,直到陳皇後走進來,坐到她應坐的寶位上,張湯才意識到他究竟身處多麼豪奢血腥的地方。皇後這通身的氣派和出盡的風頭,就算和她的丈夫比起來,應該也不差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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