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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終歸虛化(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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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長安躺在墨汁裡,沒有一處不被夜晚浸潤。長天在這樣的烏雲下和泾水渭水灞水丹水相接,喪失一切邊界,把水光和燈光都吞沒。天地模模糊糊,沉落了明月和長亭。就像所有藏着陰謀的故事所描述的那樣,别院重重燈火次第熄滅,像遊龍飛下亭台,留下黑沉沉的倒影。

淖姬親手吹滅了幾盞燈,幽幽道:“荀子有言;‘主尊貴之,則恭敬而僔;主信愛之,則謹慎而嗛; 主專任之,則拘守而詳:主安近之,則慎比而不邪;主疏遠之,則全一而不倍;主損绌之,則恐懼而不怨。貴而不為誇,信而不處謙,任重而不敢專。财利至,則善而不及也,必将盡辭讓之義,然後受。福事至則和而理,禍事至則靜而理。富則廣施,貧則用節。可貴可賤也,可富可貧也,可殺而不可使為奸也。’”

燈下淖姬像鬼多過像人,黑鬒鬒的長發包裹着她那張白得像塗了鉛粉的小臉,“在座的諸君說說,這持寵處位之道張湯能做哪一條?”

朱買臣嗤笑,“張湯是個奸詐小人,隻願意富貴不願意貧賤,上面的任何一條他都做不到。”

淖姬輕輕挑動熄滅的燈芯,重新亮起來的燈把室内的每一個人都照得清清楚楚,在座的人每一個都衣冠楚楚,披着絲綢外衣佩着玲珑美玉,他們相貌、姿态、神情、衣着沒一個相似的,可這無關緊要,因為他們從不會說話,隻有野心在借着他們的軀殼發言。掙紮半生,他們都落在這張名為天下的羅網中。

淖姬莞爾一笑,“皇帝已經給了張湯丞相之實,不願意再給他丞相的虛名了。”她轉過頭盯着隆慮公主的眼睛,“公主,您說說您的兄弟真的相信張湯嗎?”

“不信,”公主目光低垂,“淮南王謀反時最忌憚的是大将軍衛青和老臣汲黯,最想殺的也是他們兩個。淮南王從不認為張湯和公孫弘會死節守義,我兄弟恐怕也不信他倆對自己忠心。”

“不信就好。”淖姬聽到淮南王的名字沒忍住笑起來,“皇帝也真是夠損的,他明知道他兄弟中趙王、膠西王最不服朝廷管教,膠西王還愛下毒毒殺那些無罪的官員,差點兒沒把董仲舒毒死,結果他偏偏讓趙王和膠西王來審理淮南王案,好敲山震虎。”

淮南王謀逆案來得蹊跷,事發前和淮南王親近又能文能武的大臣被皇帝用各種理由囚禁,剩下的左吳、趙賢、朱驕如都不堪重任,好不容易剩下一個能幹的伍被還心向朝廷跑去自首。淮南王一案牽連甚廣,淖姬的第二任丈夫劉建、已經故去的丞相田蚡都牽扯其中,兩萬戶人家家破人亡。

淖姬一直懷疑一件事,那就是皇帝很早以前就知道淮南王有奪位的野心,他忍耐了十多年把淮南王所有的羽翼都剪除後才将所有的參與者一一處死。

他殺的第一個人是他的親舅舅田蚡。

淖姬道:“外有趙王,内有丞相、三位長史和減大人,我們合力蒙騙皇帝,張湯這洩露宮中機密、當面欺君的罪名怎麼落不下來,可萬一有人中途出了差錯,那坐座的我們就都要掉腦袋了。”

淖姬一步步逼近隆慮公主,在公主眼中淖姬的身影和淮南王女兒劉陵漸漸重合。隆慮公主又眨了一下眼睛,劉陵徹底從她眼前消失。劉陵是别院的第一任主人,聰明有辯才,她和淮南王的王後荼、太子劉遷受到淮南王的寵愛,一起霸占淮南國大權。她侵占百姓的田地住屋,搗毀人家的墓地,逮捕反抗的無辜者。後來她離開淮南國,帶着她父親贈送給她的一千金黃金去賄賂皇帝的近臣,和死了的田蚡私通。最後她死于淮南王挑起的謀反案,頭顱和她堂姐妹劉無采的擺在一起。

這可怕不詳的聯想讓公主心神不定,可淖姬确實和劉陵像,她們都聰明美麗,裙下跪着有權勢的男子,把陰謀詭計當做一門長期的買賣來經營。

淖姬微笑着看向公主,公主覺得淖姬那雙眼睛是蛇的眼睛,“公主是頂尊貴的人,如果我在這裡向您問起一個人,您會覺得冒犯嗎?”

“我是個活在世上的死人,心早灰了,沒有什麼可遮蓋的,您盡情問。”

“那我就直問了,公主是否心儀張湯?有沒有想過招他來做您的第二任丈夫?畢竟您的親姐姐就嫁給了自己昔日的奴仆,仔細想一想張湯比衛青還強不少,他雖然沒少跪過人,可他畢竟有母生有爹養,沒被人踩着脊梁上馬。”

公主聽後驚愕不已,一張如花面慘白如紙,“我姐姐是我姐姐,我是我,怎麼能混為一談?難道在你眼中,皇帝和皇後的女兒都這麼不拘一格,專愛挑門第低的男子?”

淖姬略有些輕蔑地俯視公主,“從來嫦娥愛俊才,隆慮侯雖出生高貴卻是個蠢材,張湯雖出身卑賤可才幹非凡,在座的我們從來隻恨張湯為人,沒人貶低過張湯的能耐。何況不往深裡看,隻看他對貧賤之交的态度,淺薄無知的人都以為那是個好人。”淖姬想了想又道:“張湯可是個能哭能笑能怒能喜的妙人兒,多少王公大臣都被他糊弄,公主隻怕也不能例外。”

公主愠怒道:“您話裡話外的意思是說我是個容易被哄騙的婦人,被張湯迷惑了?”

淖姬轉了個話頭,“您喜歡現在還是以前?”

公主答道:“人總是得活到當下的。”

淖姬又問:“您最恨您那一點兒?”

公主回答得不情不願:“我最恨我的軟弱,因為天性軟弱,我命運的咽喉總是捏在别人手裡,做不了自己的主。”

“那最後一個問題就來了,公主是否知道張湯心悅于你呢?他看您的眼神可不一般。”

公主原本就白的臉龐如今是一絲血色也沒了,淖姬看了忍不住拍手大笑,“誰能為公主解釋公主和張湯之間的命運呢?張湯為名為利,公主為情為愛,都快化為灰燼了。你們之間的緣分還沒開始,人先飄零如蓬草,做不了半分自己的主。一對有情人情如水火、勢同敵國,真叫我們這些外人可惜。”

減宣也怔愣,片刻後才回了神,“原來長安城裡的流言都是真的,隻不過我以前一直以為是襄王有情,神女無意,沒成想這神女也早起了凡心。”

朱買臣也道:“公主失去隆慮侯也沒什麼追憶往昔之情,原來是另有了新歡。”

隆慮公主從沒哪一刻這麼恨過自己的軟弱,她擡起她玉白色的手,散開自己盛美如綠雲的鬓發,用帶金把手的尖刀割下其中一縷青絲扔到地下,“張湯殺了我丈夫,我如果不報此仇,就如此發,刀刃加身,備受煎熬。”

淖姬仍不肯放過公主,“張湯心地不好,外在修養倒不錯,公主今日賭咒發誓,日後想起他的好處後悔可怎麼辦?”

公主已經被淖姬折磨得奄奄一息,“我不後悔,絕不後悔。”

“那您就拿您唯一的兒子發誓。”淖姬輕描淡寫。

公主心中微微動搖,柔腸百結,簡直像被車輪碾過,但她掃過台下主人的眼睛時又明白自己已經是深入虎穴,再沒有退路,隻好道:“我用我兒子起誓。”台下那一雙雙怨毒的眼睛盯着她,盯得她毛骨悚然,她隻好斷斷續續說道:“如果我有了二心,愛上我的殺夫仇人,就讓我唯一的兒子不得好死。”

“像修成子仲一樣?”帶着戲谑的聲音響起。修成子仲是公主同母大姐金俗的兒子,他被太後嬌慣成個纨绔子弟,犯法被殺。

公主覺得自己就像落入貓爪下的老鼠,百般掙紮逃不脫淖姬的捉弄,噙着淚花點了點頭。

卓文君用很平靜的口吻提起離世的司馬相如,就像提起一枝被折斷的花,“通往泰山的路都是泥路和石頭路,窄小陡峭,平的還好能騎馬,遇上陡峭的半山腰就隻能下馬,手攀着石頭慢慢過。可是皇帝想要封禅泰山,相如就在臨死前寫了《封禅書》。他别無長物,隻有文章寫得好,就拿這唯一值得人稱道的才華報答他的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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