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坦——”
孟盈在識海内停留片刻,直到光幕那頭再無動靜才心滿意足地摘下手表,一頭鑽進被窩。
縱然下午暴雨傾盆,可床褥上卻依舊殘留着正午陽光的味道。
孟盈把頭埋在被子裡狠狠嗅了一大口,肺内卻依舊如溺水般憋悶脹痛。
晏家位于二樓,又靠近小區廣場。
一到晚上,那些關心兒女前途的家長就會到小區廣場交互各種教育咨詢。
哪新開了個輔導班、哪又出了新卷子、英語到底會不會退出中高考……諸如此類的話乘風入戶,在孟盈耳邊打轉。
直轉得她心煩意亂、焦慮陡升。
按照晏朝遐原身的人生軌迹,等九月份開學,她就會轉學到燕陽一初。
直到死亡前一刻,晏朝遐都隻有一任同桌,就是她孟盈。
準确的說,是沒改名、也沒勇氣反抗霸淩的她——孟祁月。
一想到這,孟盈的整顆心就似蟲蝕鼠咬般,窒息感從心髒一路竄行至天靈蓋。
她不喜歡‘孟祁月’這個名字,更不想見到孟祁月本人,哪怕對方就是少年的自己。
于她而言,這三個字就像囚徒額上的烙印,厄然昭示着自己卑微軟弱、任人踐踏的過去。
——
晚風搖響銀杏葉,遊子盡數歸夢鄉。
但這一覺,孟盈睡得并不安穩。
思緒飄回初三下的一個普通周一,提前向學校請好假的孟祁月在父母陪同下離開家門。
一路上,行人紛紛側目,暗道奇怪:
為首的女生身着校服、幹淨整潔,唯脊背處的布料破破爛爛,上面寫滿了侮辱性詞彙。
女孩身後的兩個成年人眼含熱淚,一直護在她身後意圖遮掩,但孟祁月卻攔下他們的手臂,抱緊手中的檔案袋繼續在人流中昂首逆行。
偶爾也會碰到熟人,當被問及去哪,夫婦二人全都哽咽難言,唯獨女孩機械般的回複:
“報社、公安局、電視台、教育局。”
這就是他們今天的路線。
熟人仿佛聽到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弓着腰快步離開,嘴裡還喊着:“再會、再會。”
三人很快就到達了第一個目的地,随着孟祁月手中檔案袋的交出,孟父孟母的臉色也越來越難捱。
“祁月,”孟父搶下檔案袋泣不成聲,“别、别交了,咱們回家。爸媽知道你受委屈,但這要真上了報道,你、你以後可怎麼做人?”
“你以後還得上學,生活。”撫上女兒手臂上的青紫,孟母哭得更加厲害,“這材料真的不能交。”
“沒什麼不能的。”孟祁月用力握了握母親的手,玻璃似的眼珠緊盯着檔案袋上的褶皺,眼角的淚花被狠狠抹掉,“該不得好死的是他們,我沒錯。”
說話時,孟祁月一直試圖撫平檔案袋上的折痕,但一切都是徒勞。
她越想若無其事地複原,紙袋上的折痕就越深。到最後,袋子一角竟高高翹起。
“如果我的人生熨不平——”孟祁月重新抽出一份檔案袋,生硬的扯出一絲苦澀微笑,“那他們誰都别想逃。”
随着敲門聲響起,孟祁月開始流暢地背誦起自我介紹:“褚記者您好,我就是之前和您聯系的那位學生,我叫孟祁月。”
投遞材料、報案、實名舉報。
奔波一上午,孟祁月手中的檔案袋已所剩無幾,除了預設好的幾個地點,她還順路敲響其他幾家媒體的大門。
有人安慰、有人拒收、有人質疑,無論哪種反應,孟家夫婦都會站在女兒前面先她一步鞠躬。
當晚,燕陽電視台就炸了鍋,一共兩條熱門消息:
第一條:燕陽一初的初三學生林繁芝在‘燕陽春藝術比賽’驚豔全場,榮獲第一名,被稱為當之無愧的‘新星’。
第二條:燕陽一初初三(7)班的學生孟祁月實名舉報曾長期遭受同班學生林某芝及其團體的長期霸淩,目前警方已介入調查。
一石激起千層浪。
短短一天,就有二十餘名學生出面指認學校内存在嚴重的霸淩行為,燕陽一初被政府勒令整改。
由于涉案人員均未成年,在專業人士建議下,孟祁月選擇了最穩妥的方式,調解。
林繁芝容顔姣好,父母共同經營一家藝術機構,在此之前一直想把她培養成演藝明星。
此事一出,她不僅丢掉了夢寐以求的藝高入學資格,連帶着家裡經營的機構也大受打擊,中考後一家人帶着檔案上的處分灰溜溜的離開了燕陽。
而孟祁月則在燕陽本地高中入學一月後獨自轉學,去了D省念高中。
臨行前,孟父孟母找到一位高人給孟祁月重新算名。
那高人肚大臉圓,左右手各執一隻金黃冒油的燒雞,光秃秃的腦袋被手上的油抹的锃亮。他掐算半晌,最後提筆寫下一個‘盈’。
“月亮乃皎潔之物,盈虧自有時,這是天道。”
“但你年紀太小擔不了這麼大的道,不如改叫孟盈,盈為滿月,寓意新生。
“有此名護佑,日後定能順遂平安。”
那天是孟盈的重生日。
也就在那個悄無聲息的夜晚,有關‘孟祁月’的一切都被孟盈親手燒掉,火光熊熊下,她在心裡一遍遍的告訴自己:
她再也不要回到過去。
她将不再軟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