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見得人人都想活下去的，對很多人來說，高額的醫療費用、治療過程中承受的生理與精神上的痛苦，都讓他們想趁早離開這個世界。苟延殘喘的人，并不在乎世界有多麼美好，他們隻想解脫，治療隻會加劇他們的痛苦。”
風一下子靜了下來。
夏空時錯愕地看向沈風回，對方神色淡漠，這時候的路燈又顯得太暗了，他看不清也看不懂對方眼裡的意思。
他沒來由的有些生氣，甚至懷疑自己的耳朵，沈風回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反駁道：“你錯了，苟延殘喘的人也會渴望活下去的。沈老師博覽群書，不可能連那篇很經典的歐亨利式結尾的課文都沒有讀過——《最後一片常春藤葉》裡，身患肺炎的瓊西數着常春藤上的葉子來盤算自己什麼時候會離開這個世界，連醫生都說她隻有一成的希望會好起來，這一成的希望取決于她自己是否想活下去。可經曆了很多次惡劣的天氣後，牆上依舊頑強地貼着一片常春藤葉，它給了瓊西希望，讓她脫離了生命危險。”
“所以沒有苟延殘喘的人不想活下去，隻是因為沒有人給他們希望。”夏空時說，“對絕症的深入研究，為的就是給人希望啊。”
沈風回沒有讓步，夏空時從來沒覺得他的聲音這麼冷漠過。沈風回說：“你說的這種情況，隻适合潛意識裡不想離開的人，倘若一個人已經厭倦了、恨透了這個世界，巴不得盡早離開，還要救他嗎？還有意義嗎？”
“醫護人員的職責就是治病救人，沒有見死不救的說法。”
“讓不想活的人繼續生活在這個世上，說是給了他希望，其實這才是真正的絕望。所謂的延續生命，或許是給了他們時間尋找另一種了解的方法。”
“好，就算你說的是對的，我沒辦法絕對地說每個個體都會想活下去，可對于整體而言，對于絕症的深入治療和研究是絕對有必要的。幾年前，國家和醫護人員假如放任疫情橫行，我們還有沒有命站在這裡讨論這個話題都是個問題！”夏空時情緒有點激動，他的鼻子都被風吹紅了，可一點都不感覺冷，依舊在據理力争，“不去一次次的試錯、研究，這個曾經奪取過無數人生命的‘絕症’，怎麼讓我們有現在這樣像對待普通感冒一樣的心态去面對它？”
“這個試錯過程中，同樣會奪取很多人多生命，病痛已經折磨得他們苦不堪言了，給他們的一次次希望不見得都有成果，不是人人都願意當‘前人栽樹’裡的那棵樹的。你可以談論你的大愛，但是千裡之堤毀于蟻穴，個體的感受就能不顧及了嗎？”
“那是因為我們給的希望還不夠，才更需要去深入研究。”
“你還是太想當然了，照你說的，即便是那些對這個世界徹底失望了的人真的被一線光明救了回來，卻仍然覺得這個世界爛透了，這個過程無異于雪上加霜，真的有意義嗎？”
“生死裡走一遭的人不會再想死第二回了，十三年前瀾城的洪水你忘了嗎？！”夏空時大喊着從長椅上站了起來，他身側的拳頭緊握，聲音帶上明顯的顫。
下一秒，他被拉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他氣憤得想要脫離，沈風回卻緊緊抱着他。
貼在沈風回胸膛的耳朵聽見了他跳動的心髒，光聽聲音就知道是溫熱的，沈風回的聲音重新帶上了溫度。
他安撫地拍着夏空時的後背，說：“好了，沒事了，你說的很對。”
“沒有人會不想多留戀這個世界哪怕片刻，如果有，隻是因為給的希望不夠。”沈風回的胸腔震動，“人們不該站在旁觀者的立場談論他人過得多絕望，對将生死當做兒戲的行為袖手旁觀，而是要向你說的一樣去救他人于泥淖。”
聽到一聲沒壓抑住的抽泣，沈風回的心猛地一緊，他放緩聲音，輕撫夏空時的後背，說：“對不起。”
這溫暖的嗓音和舉動跟先前與他辯駁的沈風回截然不同，夏空時剛剛情緒上頭，這會兒冷靜了一些，想要擡起頭，身體卻隻想把腦袋靠在沈風回懷裡。
他被沈風回的胸膛擋了一道的嗓音悶悶的，問：“你剛剛是在跟我預演嗎？”
“嗯，但是很抱歉，我選的觀點過于極端了。”
每多說一句，他都擔心會扼殺夏空時對這個世界的熱忱。
夏空時搖了搖頭。
沈風回見情緒安撫得差不多了，正要松開懷抱，卻察覺夏空時往他懷裡又貼了一點，才要擡起的手便又落了回去，拍了拍人的後背。
“你說得對，這個辯題選的的确不夠嚴謹，但好處是你們的勝算很大。”沈風回說，“不過要注意一點，我剛才的闡述都很單薄，你有很正當的理由來反駁我，這場辯論原本可以更速戰速決一些，但你有些被情緒牽着走了。比賽場上，你可以以理服人、以情動人，但千萬不要被對手左右情緒，情緒上頭，邏輯就容易出錯，百分之八十的勝算，也難逃百分之二十的失敗。”
“嗯。”夏空時點點頭。
他聽見沈風回在他頭頂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句地說道：“還有，我和你一樣不願忘記那場災難，我的生命比我現有的所有财富都來的重要。”
夏空時眨了眨眼，問：“那對于剛剛的辯題，你的真正觀點是什麼呢？”
“我還是想談論個體，對我來說，這個辯題讨論的是面對生死時如何抉擇的問題。除了正常死去，我不願向絕症交付我的生命，所以，我渴望越來越多像你一樣的人去研究它們，直到它們脫離‘絕症’行列的那一天。”
公園裡的行人漸漸散去了，小推車上烤紅薯、烤腸的香氣在不知不覺中消失不見，湖面的風到了點也失去了溫度。
時間已經很晚了。
決定返程，夏空時從沈風回懷裡離開，他都手無意中蹭到了沈風回的。
“手那麼涼？”
“之前放口袋裡的，剛剛太激動了拿出來忘了塞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