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她不喜歡這個味道,即便她一向我行我素,從不會因任何人的感受而委屈自己。
幾聲急促的腳步聲接連響起,從遠處而至。
“殿下!”
“馬車呢?”裴浔穩住氣息,輕聲問。
“在前面。”
兵衛們在前引路,裴浔陡然加快腳步,恍惚中,趙槿聽到馬蹄踏踏的聲響,而後她被輕柔的放在馬車上,還未睜眼,便聽身後人說道:“殿下,進去。”
她沒來得及回頭,就被推進車内。
“将軍!”
是兵衛們的驚呼。
趙槿猛地握緊手指,揚聲道:“裴浔,你進來。”
沒有任何回應。
她心跳驟然加快,揪着衣袖,任由鮮血流淌而下。
在看不到的地方,她狼狽、髒亂,不複往日光鮮亮麗。
身上一陣冷一陣熱,她抑制住心中惶恐,重複了一遍,“裴浔,你進來,我不睜眼。”
車簾被掀開,風雪灌入。
趙槿側過臉,鼻翼翕動,是熟悉的味道。
她的手往前探去,抓到某塊布料,猛地一拉。
寬大的身軀入懷,她的手掌輕撫上他的脊背,每碰到一處,她便停頓一下。
如鲠在喉,難以啟唇。
裴浔的呼吸噴灑在耳畔,卻一言不發,安靜的好似睡着了,但趙槿知道,他沒睡。
可能在等她開口,可能同她一樣,不知該說什麼。
她方才雖是一路閉着眼的,卻也能感受到這條路并不容易找到,而他竟然及時趕到了,身上還多了這麼多……
他究竟經曆了什麼?!
趙槿啞聲道:“你……”
“殿下。”裴浔的聲音很微弱,頭往她這偏,臉貼着臉,“我有些累了。”
滿肚子的疑問就這麼堵在嘴邊,她不自覺的拍了拍裴浔的背,無聲的安撫着。
聽到平穩的呼吸時,她緩慢的将他的腦袋靠在車壁上,轉頭靜靜盯着他。
視線落在他的臉上時,雙眸一點點睜大,從不可置信到陣陣抽疼,她的手緩慢擡起,在将要觸碰到他的臉頰時,又忍不住退縮。
膽怯是無比害人的東西。
她以為自己永遠不會有這個感受,可眼下她真有些怕了。
想碰卻怕他疼,他好不容易睡會兒……
趙槿的視線往下,盯着他的脖頸看,伸手輕輕撥了下他的衣襟,又是一陣哽咽。
她當即偏過頭去,大口大口的呼吸,才覺得心下好受了些。
直到徹底适應心底時不時的抽痛感,她才轉回去。
眼前的男人就像一個易碎的瓷器,他的身上支離破碎,好似被重新黏上,随時可能消弭。
趙槿連大聲呼吸都不敢,盯着他盯到眼酸,一股溫熱猝不及防的砸在手背上。
她低頭看了眼。
比起方才,她對他的思念好像更多了點。
縱然人就在眼前,卻像許久未見。
……
往日清幽冷寂的院子裡多了許多人,進進出出的兵衛手裡都端着一盆水,進去時水還是幹淨的,出來時就變得鮮紅一片。
堵在門外的衆人,臉上神色凝重,偶爾往裡張揚,從最初的希冀到後來的沉默。
不再有人開口。
偌大的院子裡,衆人站着不肯離去。
方梨眼圈通紅,腳下生風,忙裡忙外。
她出門時被人一把攔住。
“将軍到底如何了?”
方梨動了動唇,隻是搖頭。
向嵘脾氣爆,性子急,最受不了她哭喪着臉,一句話不說的模樣。
正要推開她闖進去時,屋中又出來一人。
她穿的還是那日的衣衫,發髻歪了一點,青絲如瀑,披散在腦後,但總給人一種淩亂之感。
衆人不敢多看,紛紛低頭。
“都回去吧。”趙槿臉上沒什麼表情,說完這句話後,又退回屋中,将門合上,阻擋衆人的視線。
她在原地站了會兒,盯着屏風後的男人發愣,恍然回神,繞過屏風走到床旁。
屋中的侍從都被她趕了出去。
她直勾勾的盯着男人的臉,微弱的光亮照進來,照在他蒼白的面孔上。
裴浔安靜的躺着,似乎感受不到一絲活人的氣息。
他的手也是冰涼的,想起大夫為他診完脈後那震驚的眼神,“頭一次見有人傷成這樣,竟還有命在,也不知還說他運氣好,還是命大。”
大夫起身朝她拜了一拜,“還請殿下移步,在下要為他寬衣。”
趙槿不肯,“本宮就在這看着。”
直到他的衣衫被一層層揭開,露出裡頭傷痕累累的身子,趙槿用盡了力氣才忍住眼淚。
大夫看過後,直搖頭,“殿下,這塊肉幾乎爛掉,需得将腐肉剔除。”
趙槿呆滞一刹,“你說什麼?”
大夫汗流浃背,回道:“腐肉若不剔除,恐會繼續潰爛,到時藥石無醫。”
趙槿看向床榻上的男子,他露在外邊的臉,平和的仿佛不曾經曆痛苦,可這樣一張好看的臉,卻多了幾道猙獰的疤痕。
趙槿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開口道:“剔吧。”
方梨從後走來,見大夫已經拿起一柄小彎刀,放在火燭上燙了燙,而趙槿始終未有移動的打算,她于心不忍,輕聲道:“殿下,出去等吧。”
這種場面豈會好看?
硬生生的從身上剜下一塊肉來,那得多疼啊。
殿下本就擔心裴将軍,若是再親眼目睹……
方梨不敢想象。
她看着趙槿的背影,纖瘦羸弱,比起那日憔悴不少。
得知殿下失蹤的消息時,她整個人都傻了。
她想不管不顧的出去尋殿下,卻沒有任何線索,茫茫人海,無從尋起。
是向大哥。
他說裴将軍定會将殿下安全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