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光突然想起了一些細節，“難怪小銀經常會問‘應該’怎麼做，他是不是知道自己的想法不對，所以想要别人告訴他正确的做法？對于生死的是非觀念，恐怕是因為那時候小離說的話，原來他都聽進去了啊。”

老張繼續撥弄着桌上的草藥，“靠理智壓抑本能，能堅持多久？說實話，既然是這樣的性格，倒不如像被我殺掉的那個孩子那樣，無憂無慮地走完一生，痛苦都是别人的，自己舒服就行。像小銀這樣的，現在他自己痛苦，但等到徹底崩潰的時候，他身邊的人還是要遭殃。”

“師叔看得出他不開心？”淩光有些自愧不如，他還不能看懂小銀的心情。

“我畢竟比你多看過幾年世界。”老張合起桌上的醫書，起身走到後邊的藥櫃那邊，“第一眼見到他，我就感覺到了。所以你今天來拿起合歡皮，我就猜到你也察覺到了。我猜，小銀并不是天生如此，他更像是在稍微懂一些道理後，經曆了什麼事，導緻了現在的性格。如果解開心結，可能會好轉，也可能走向另一個極端。你要賭嗎？”

老張說話間，配了一副藥出來。

“師叔這幾味迷惑神智的，就不需要了。”淩光接過草藥，挑出了幾味，“而且，你的重點可能抓錯了。你因為曾見過那樣的孩子，先入為主地将他們做了比較。但其實，我可能知道小銀現在為什麼對血腥沒有反應，他曾被困在屍山血海中三天，被我救出來的時候明顯已經吓蒙了，後來高燒一場忘了那些事，才能回過神來。所以，小銀對于那些東西失去了反應，可能是身體的自我保護，隔離了那些令他感到恐懼的記憶。”

老張收起了被丢出來的藥材，“若是如此，就很難解釋其他違和之處。”

淩光卻反而是豁然開朗地一笑，“我好像明白了。如果假設小銀并不是第一次忘記某些記憶，如果他會無意識地忘記一些不好的事，他就很可能把他的家人因為保護他而死的事忘記，那麼留在他記憶中的，就隻剩下他們遭遇了危險，以及後來他一個人被丢在原地。這樣拼起來，是不是就很像他被抛棄了？所以他自己很自然地會怨恨家人，而我和小離卻都告訴他實際上并非如此，這可能讓他對自己的判斷産生了懷疑，繼而為了能融入我們，他會試圖否認自己的一些想法，然後正好被師叔你發現了。”

老張有些懷疑，“隻憑你們兩個幾句話，就算他還是個小孩子，也不至于産生自我懷疑吧？”

“那如果，這種事曾經發生過很多次呢？”淩光反問，“如果他從小就一直生活在這種矛盾中呢？”

老張轉了轉手中的草藥杆子，“你知道失憶不是小事吧？一般人，就算用藥物幹擾，也隻是讓他們感到記憶模糊。如果說，遭遇極端的高強度刺激，忘記了某一件事，确實是有可能的。但要說這種情況經常發生，這就不是遭遇刺激能解釋的，該說天賦異禀了。”

“就算天賦異禀又如何。”淩光在藥櫃前找了幾味藥，“我的徒兒，是個小兔子踩到了身上，都不會動手推開的，溫柔善良的孩子。如果他現在過得不開心，那我就想辦法幫他。”

“你那是姑息。”老張看了淩光配出的藥方一眼，“如果你有信心，認定他是個好孩子。那麼，真正能拯救他的辦法，是讓他想起所有的事，而不是簡單地安撫。”

“師叔，你不許插手。”淩光認真回應，“我不想再看到那孩子丢了魂的樣子，記憶的事，以後再說，等他長大了，能承受得住以後。”

老張随意一笑，聳聳肩，攤手，“我不插手。不過，你如果這麼謹小慎微，大概是永遠沒有那一天了。那你可要小心，破碎的記憶帶來錯誤的判斷，他會帶着這份怨恨長大，若有一天理智壓不住怨恨，你依舊是最容易被傷到的。若你被他所殺，我會不擇手段弄死他，因為無枉不能落到瘋子手上。”

淩光自信地一笑，“不會的。他是個好孩子。”這麼說完，轉身離開。

老張遠遠地歎了口氣，“唉，年輕人啊……”

時間一天天過去，第二年的五月底，淩光帶着小銀和小離去了昙靈教赴約，和淩影家的徒兒們比武，小銀隻得了第二。

那一年，在小銀生辰那天，淩光将一把折扇送給了他。這是淩影讓昙靈教的“木工坊”按照前輩們傳下的設計圖改進的，是一件精妙的暗器。

随着孩子們一點點長大，淩光早已在為了養孩子，而接任務的過程中，被全江湖捧為第一。而他對兩個孩子，總體上都是滿意的。

離未生不被師徒名分約束，反而給了他學百家之長的機會，雖然乍看之下沒有特别突出的優勢之處，但這種厚積薄發，隻要有足夠的成長時間，後期會比一開始很冒尖的人更強。

小銀無視鮮血的特點，讓他在殺手這條路上順風順水。而他也如淩光所願，成長為了明事理的好孩子，雖然有時候難免任性一些，但淩光總能哄好他。

在淩光撿到小銀的第8年，也是他撿到離未生的第12年。天下在叛軍中已經亂了6年，如今的局面朝廷和叛軍雙方都昏庸無道，苦的隻是天下百姓。

這天上午，淩光看到了靠在陽台邊看天的離未生。

“想去嗎？”淩光知道，小離雖然看起來放下了，但心中總還是留着天下為己任的皇族氣質。

“算了。”離未生輕歎息，“我若是去了，會連累前輩的。無枉教主私藏追殺令目标這種事，可不是什麼好玩的。”

“隻要你赢了，入主皇宮，無枉的存亡，還不是你說了算？”淩光半開玩笑地慫恿。

“前輩，您就别慫恿我了，皇位什麼的，我真的會動心的。”離未生有些無奈地捂臉歎氣，“但現在，我更想做一個俗人，比起天下興亡，我更想好好陪着你們。”

淩光打量了離未生片刻，“你小子，該不會看上教中哪個姑娘了吧？”

“沒！沒有。”離未生條件反射般地反駁。

淩光一臉懂了的表情，“哪個？去表白啊。你也老大不小了。”

離未生卻移開了視線，“不是姑娘。”

淩光沉默片刻，懂了這句話的意思，“哦，男孩子也行啊，我不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