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感覺倒是有些微妙。有點像站在罐頭盒内部的正中心,然後被人扯開了拉環,窺到了龐然大物,可其實那樣的龐然大物不過隻是一把叉子罷了。
她有點難捱。
教導處辦公室的冷氣開得很足,僅站了一小會,沈喚笛感到背部覆上了一層秋霜。
“我看了你的各科成績都挺均衡,就英語稍遜色。你高二确定選理?選文,進明理班也綽綽有餘。”
秦老師又喝了口茶,這回沒有白霧攀上鏡片。對視上的眼神清淩淩的,讓人無端聯想到從未打磨過的銳石,謹慎路過都會被刺得滿腿血。
這才幾句話,明裡暗裡的試探讓人隻覺累得慌。
她突然好奇,
古越濤和裴佩*真的存在嗎?
“理科。”沈喚笛的聲音很輕,停了三秒,又補充說道,“英語我會努力跟上的,秦主任請放心。”
秦老師眉眼柔和起來:“你有這個幹勁,老師很欣慰。你是乖孩子,啰嗦的話我不多說。”
“我暫時是弘德班的班主任,也教英語。弘德班就在隔壁第二間,你先去班裡找個空位置坐下。開學第一天慣例自由自習,屆時會開個班會。”
秦老師的話讓她覺得自己剛才的想法可能太過激進,于是收斂了暗刺,笑了笑,說好。
剛走兩步,又被秦老師叫住,她乖乖折返。
“你爸爸說你現在寄住在親戚家,也不會在食堂吃晚飯,所以财務辦那邊把住宿和晚餐補貼打進了交學費的銀行卡裡。”
她邊說着邊從抽屜裡翻找出一張蓋有公章的發票條,遞了過來。“這是這個學期的回單。”
秦老師的指甲縫泛着白,粉筆灰早已成為拇指指紋的一部分。沈喚笛接過時,紙料輕滑,通紅的公章上還覆着一小塊淺白,粗糙顆粒經過指腹傳來,磋磨着她的神經。
撩開塑料門簾,與略微悶熱的空氣接觸的一瞬,她聽到了老師們的閑聊。
“我聽說新校區是林郁野他爸爸免費建的。”
“就連那地的審批林家也出了不少力。”
門外有一群學生抱着新書路過,打打鬧鬧的。突然,不知是誰喊了超大一聲“是林郁野诶!”
沈喚笛往前走了一步,試圖忽略耳邊那些震感不一的腳步聲,試圖再尋找到兩人以後可以平等的證據。
可他的名字就像一句定身咒,讓人動彈不得,隻能眼睜睜地看着天秤傾斜。
隸屬他的清冽無聲蔓延,她知道她本就是敗将。沈喚笛放棄内心争鬥,同其他人一樣扭頭去看。
隻見林郁野半撩塑料門簾的手,往上看,正對視上他的清冷的眼。
“要進來嗎?”
“不了。”她的聲音很輕,仿若定身咒語失了效。
沈喚笛沒再看林郁野,轉身就走。
她單手掌着書包肩帶,短圓指甲扣着内裡帆布,發出細微的摩擦聲,很像急促的摩斯密碼或者是某種暗号,暫緩湧上來無法退潮的、遲鈍的憤怒和難受。
南中的走廊是半開放式,在原本的牆台上新增焊接了三十厘米高的不鏽鋼欄杆。
——彼時正值學生不堪壓力而跳樓新聞頻出。
走廊裡彌漫着輕微消毒水氣味。搬書的男生們時不時從身邊走過,攪動得書香與熱浪交融。
悶得她起了一身戰栗,額間冒出細汗。
太陽完全升起,日輝在不鏽鋼欄杆上處處留痕,又經其分裂反射刺向每一雙與其對視的眼。
偏頭躲避,教室的玻璃窗上,一節一節地顯映出她冷漠的臉。
這樣的表情維持到距離第二間教室門的一步之遙。
沈自強這樣做,沒什麼大不了的。
貧窮的人生中,各種層出不窮的難堪隻是家常便飯。
她安慰自己。
長歎口氣,拐進了教室,跌進了冷氣的懷抱。
來得太早。教室人還不多。
她這幅新面孔隻獲得了零碎眼神。
越過人群。
沈喚笛選擇右側倒數第三排靠窗,空着的雙人課桌。灰撲撲的,不像有人坐。
時間正好指向八點整。
從側兜拿出未喝完的牛奶盒,喝了幾口後,果斷從書包裡拿出纏滿膠帶的複讀機,戴上耳機開始聽英語磨耳朵。
聽到第三節的時候,沈喚笛感覺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背,她轉過頭見到來人後露出笑容,收了複讀機放在一旁。
“好久不見呀,喚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