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厲劍光起落,妖魔皆化為齑粉,可從無極淵中竄出來的古怪黑霧始終徘徊不去,試圖以晦澀呓語蒙蔽她心神。
身前妖魔無數,身後謾罵不絕,腹背受敵。
李時白一進來便怒斥:“你竟不顧蒼生安危放了混沌殘魂?與魔勾結罪無可恕!”
越涯恍然明白,那團糾纏她的黑霧應當就是七竅皆無的混沌,可她方才得知混沌在此,又何來勾結一說?
歸雲宗弟子皆知禁地中有兩處封印,占據地面中心的是鎖妖台,鎮壓在人間作亂的妖魔,鎖妖台之後有無極淵,罡風猛烈,深不可測,封不祥之物,不得窺探。但她曾親眼目睹,有少女長眠淵底,不受混沌侵擾。
仿佛是為了印證李時白之言,不計其數的妖魔忽而蜂擁前來融于黑霧之中,環繞在她周身形成了一道屏障,她劍之所指,乃妖魔所向。
容不得她細想,刀劍的铿锵铮鳴不斷響起,她身心疲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閃至叫嚣得最厲害的虞宗主身前,捏住了他的喉骨,衆人卻步。
看着面色青紫拼命掙紮的虞宗主,她似笑非笑道:“不如我現在便助你下黃泉問問虞歌,究竟是誰殺了她,好嗎?”
重霄劍尊慌忙勸阻:“阿涯,莫要沖動!”
越涯執劍四望,心中凄然。旁人看她,與看那些罪該萬死的妖魔是一樣的。
心火越燒越旺,她以劫塵攜千鈞之力向前揮出,神劍縱橫,一念化萬,肅殺寒氣流瀉如霜,黑霧頃刻消散于缭亂劍光中。
可劫塵又突然調轉劍鋒,瞬間刺穿了師尊的胸膛!
原本要凝成什麼有形之物的磅礴劍意驟然潰散,神劍入鞘。
重霄劍尊蒼白的嘴唇無聲翕動,以一種被人折斷筋骨的詭異姿态跌跪在地,裂紋自心口開始向全身蔓延,妖魔一擁而上,将他分食殆盡,連骨頭渣都沒剩下,隻有他的佩劍掉落在旁,黯淡了劍芒。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越涯愣住了,猝然跪倒。
她要斬的隻有妖魔,絕沒有動過殺害師尊之念,怎會如此?
劫塵隻聽她驅使,從未失控過。
不對。
不該。
不能!
修士的驚惶呼聲和妖魔的桀桀怪笑此起彼伏,刺得她耳朵生疼。
李時白目眦欲裂,近乎咆哮:“越涯你瘋了!那可是師尊!”
她茫然無措:“怎麼可能,師尊大乘之軀,怎會輕易隕滅……”師尊護她又被分食之場景交疊,使她腦中混亂不堪。
有人冷笑:“此前你擅闖禁地破了無極淵封印,險些釀成大禍,宗主為你善後本就有傷在身。況且,劫塵可是上古神劍,你又勾結妖邪,有什麼不可能?你這般卑劣的人,實在配不上劫塵!”
人群中附和聲不斷:“對啊,你不配!還不速速交出神劍!”
方才躲過一劫的虞宗主怒吼:“還愣着幹什麼!今日不殺此女我死也不能瞑目,布陣!”
黃符疊起殺陣開,熊熊火焰欲将越涯燒成灰燼,橫空飛來一柄長劍貫穿了她心口。
李時白眼中恨意滔天,帶着悲怆的質問迎頭砸下:“為什麼死的不是你?”
她已是強弩之末,鮮血自口中不斷湧出,卻仍未顯出半分懼色,面上甚至還露出了隐約的笑意,隻赤紅眼角有晶瑩淚珠不受控制地滑落。
師兄送過她許多禮物,最後一份,是誅心的一劍。
她眸光渙散,幹脆地吐出了一個字。
“好。”
十年來,深恩負盡。
萬念俱灰。
她向後仰倒,身墜無極,如同破碎飄零的蝴蝶。
最後一眼,是李時白波瀾不驚地折斷了本命劍。
“殺過你的劍,我嫌髒。”
缭繞的灰白霧氣模糊了那張憎惡她的臉。
再墜深淵,耳邊未響起哭嚎呓語,亦不見冰棺少女,她的意識逐漸模糊,連施展避水訣都做不到,隻能緊緊抱住劫塵,任由水流漫過耳朵、嘴巴、鼻子和眼睛,直到隔絕所有聲息。
時間似乎在黑暗裡停滞不前,她忘了呼吸。
無盡酸楚和胸腔灼痛讓她的身體不堪重負,她猛地睜眼,大口喘着氣,喉間堵滿了鮮血,隻能發出含混不清的汩汩之聲。
隻差一點,她就要窒息而死了。
長留如夢鳥空啼。
回不去了。
缥缈夕光離散于天際,白晝即将隐滅,風中雨絲斜飛。
隔着朦胧煙雨,越涯看見一個淡青色的影子執玄傘涉水而來,清拔如竹。
她不動聲色地攥住了劫塵劍柄,蓄力待發。隻要來人有一絲不軌之心,她必讓其身首異處。
可她沒等到想象中的發難,反而在清潤草木香氣的環繞中沉沉阖眼。
眼覆白绫的青衣公子俯身,骨節分明的手不經意拂過越涯腰間流光閃爍的玉珠青羽,而後從臂彎穿過,溫柔地将遍體鱗傷的少女從冰涼透骨的溪水中撈起,一柄玄傘為她遮去人間風雨。
他珍重地摟住懷中人,仿佛那是失而複得的絕境浮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