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不聞俯身,看着鏡子裡的越涯,“葉逐塵哪裡看起來像病秧子?不如選我。”
越涯同樣看着鏡中人,沒說話。
風吹動少女披散的長發,謝不聞将之用手攏住,拿起了犀角梳。
他慢條斯理地為越涯梳頭,動作輕柔,神情難辨。
“你也為别的女子梳過嗎?”
謝不聞閉着眼睛挽出的發髻比她自己仔細梳的還要漂亮。
“是。”
聽見意料之中的回答,越涯心裡一沉,好像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
可是,她為何要在意這些?
她抓住了犀角梳:“我自己來吧。”
謝不聞忽而輕笑,仍将梳子牢牢攥在手裡:“從前我無事可做,母親便教我梳頭,她說我學會了,以後定能讨娘子歡心。”
越涯聽了此話莫名緊張起來,謝不聞擺弄碎發時碰到的耳垂有些發熱。
謝不聞蒼白的手指在烏發間遊走,右側的長辮很快編好,以鵝黃發帶束緊。
這是人間女子常見的發式,但經他手,卻多了幾分靈動。
此時,門被叩響。
葉逐塵去開門,小二遞過來一個包袱,裡面有一套嶄新的衣裙。
越涯将衣裙展開,料子柔軟而輕盈,是淡青微白的顔色,裙角繡着盛放的忍冬。
她忽然想起初見謝不聞那日的煙雨。
“阿涯,你可還喜歡?”
越涯矜持地點了點頭,“你怎知我要喬裝去攬芳華?”
“我不知,隻是買海棠酥時聽人說時錦鋪子的衣裳好看,便想買給你,因要修改尺寸,所以送得遲了些。”
“你莫要告訴我你騙姜月情的錢是為了給我買衣裳。”
“我并未騙她。”
越涯心知他說話一向真假摻半,不再浪費口舌。
她将房中的人和貓都請了出去,先把頭發扯得淩亂些,換好衣裳後又将其揉皺,再施法令自己顯得憔悴。
待她再開門時,面中毫無血色,額角多了一塊淤青,原本飽滿粉潤的唇幹裂發白,又因血而朱,一副心力交瘁的模樣,與平日判若兩人。但膚若瑩玉,如覆冷雪,琥珀色的眼神采飛動,又添幾分妙麗。
謝不聞的病弱之态更不必說。
以免方盈回遇害那晚甯如玉見到過他的樣子,他将白绫也取了。
越涯也考慮過此事,但當時光線晦暗,他們站在樹下,有枝葉遮擋,甯如玉未必看清了他們的容貌。舜荷那時與她打招呼也隻是想掩飾見到修士的緊張,其實并未看清她的臉。若甯如玉知道來者不善還敢入局,那便更有意思了。
葉逐塵看看越涯,又看謝不聞,忍不住笑:“你們不像兄妹,像夫妻。”
越涯剜他一眼:“想我撕爛你的嘴?”
葉逐塵立刻捂嘴,卻擋不住笑意。
“妹妹,莫要生十一的氣。”謝不聞很快入戲。
越涯已經開始後悔答應讓他來扮兄長了。
她取下劫塵,連同三枚螢火芝一并交給葉逐塵,又在他房中布下陣法,叮囑道:“螢火芝一日服一枚,你專心修煉,盡量不要出去,一旦你離開房間,法陣便會失效。此行我不便帶着劫塵,你将它放好,以免招來殺身之禍。若不幸有意外,你隻須護好自己。”
花花好奇道:“小葉,你究竟犯了什麼事?”
越涯與葉逐塵同時回頭,确認貓是在和她說話。
在萍水閣時,她說自己姓葉。
乍然聽到這樣陌生的稱呼,越涯心中咯噔一下。
不過,如此也好,她亦不希望自己的名字成為旁的人或是旁的妖的催命符。
她認真回答花花:“我曾犯下大逆不道之罪,罪無可恕。”
話未盡落,人已消失。
越涯攙着謝不聞走在人群中,路上幾度要昏厥,終于順理成章地倒在離攬芳華不遠處。
“妹妹……”他故意将尾音拉長,莫名有一種缱绻意味。
“能給哥哥弄口水喝嗎?”他靠在越涯懷中,劇烈地咳嗽起來,渾身震顫,像垂死掙紮的魚。
圍觀的路人見狀都不禁要後退兩步。
“唉,這姑娘真是可憐……”
越涯悄悄擰他手臂,借着頭發遮擋附在他耳邊低聲道:“你是眼瞎,又不是病痨鬼,咳什麼?”
“好,都聽妹妹的。”他漸漸止住咳嗽。
“姑娘可是遇到了難事?”
人群中走出一個白衣飄然的公子,在她身前單膝蹲下。
越涯擡頭對上一雙陰郁的桃花眼,捕捉到其中閃過的驚豔。
“兄長患了眼疾,小女與兄長散盡家财,前來越城求醫,可如今兄長的身體已然撐不住了。”越涯坐在地上望着他,清淚淌下,如帶雨春梨。
“這有何難?”
“公子能幫我嗎?”越涯眼神殷切,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
“自然,在下定竭盡全力幫姑娘醫治兄長。”
越涯無比感激:“隻要公子能救小女兄長,我什麼都願意做。”
“那姑娘可願随在下回攬芳華?”
越涯猶疑片刻,似懂非懂地答應。
甯如玉去扶越涯,剛要握上她手,蓦地被謝不聞截住。
“妹妹要去哪裡?”
甯如玉眸光更沉,冷冷抽手,一柄折扇橫在兄妹二人中間。
“攬芳華裡皆是女子,多有不便,我先命人将姑娘的兄長送到我宅中照顧可好?”
他溫柔有禮,任誰見了都要說一句:“如玉公子心善。”
越涯羞怯道謝,轉而牽住謝不聞的手,不舍道:“哥哥,等我。”
謝不聞笑應:“好。”
謝不聞被小厮扶上馬車,攬芳華的女侍來接越涯。
攬芳華中,琴音如訴,曲聲婉揚,可她總聽見隐約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