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她握住他的一隻手,黑黝黝的霧氣從她的掌心鑽出來,又急赤白咧地爬上雷古勒斯的手,把他手背的人皮燒出一個洞來,鑽了進去,然後貼心地把破洞的皮膚給修複回平平整整的樣子。
“可以了……你先試着稍稍活動一下,我不得不提醒你一下,操縱人身可不是件容易事。”
古爾芒努力把嘴角壓低,竭力抑制住内心幸災樂禍的沖動,畢竟終于有人能切實體會一下她當年初做人時的艱難了。
“好……”雷古勒斯将将開口,一個音節還沒徹底發完,又咳出幾口黑氣,“不管怎樣,多虧了你,古爾芒,你救了我——”
正說着,雷古勒斯試圖起身,可是他的身上隻将就地披了一件外袍,身體一動就順勢往下滑,他被驚得連忙止住了話頭,眼疾手快地抓住了衣袍。
古爾芒愣了半秒,迅速轉過身去,這下輪到她幹咳起來了。
“你你你——我還以為你死了,就沒準備什麼别的衣服……”
一陣布料摩擦的窸窣聲,過後則是雷古勒斯無奈的歎息:“古爾芒,你似乎長高了些,可是……你的外袍對我來說還是小了幾個尺碼……”
古爾芒慌裡慌張道,“你的腳邊……我的魔杖……我剛随手放在地上了,用魔咒應該還可以改一改大小……”
雷古勒斯拾起魔杖,複又咳了幾聲,才說道,“你的魔杖……别的巫師應該很難使用吧……我記得是紫衫木和夜骐的尾毛?”
“沒錯,雷古勒斯,你記得真清楚——”古爾芒悶悶地笑了笑,她從不記得自己曾經提起過她魔杖的材質。
她扯了扯嘴角歎道,“我真的不願再提醒你這個糟糕的結果,雷古勒斯,你已經死了,你得摸一摸自己皮肉下面還有沒有心跳的聲音……抱歉,我的語氣可能有些沖,我隻是想說,那巫術能把你從陰屍的處境裡救出來,是以我身上的‘黑氣’置換掉了原本的黑魔法——”
“就像是……這個陰屍的歸屬權,從那個施咒者的身上……轉移到了你的身上?”雷古勒斯打斷了她的話,語氣也算不上有多好。
古爾芒的眉心一跳,撇撇嘴道:“也可以這麼說……但總歸是不一樣的——”
她面上陰陰地笑了笑,嘴裡的話還是一如既往的關切語氣:“你還有自己的意識,隻是不再是原來那個巫師了,你自己的魔杖恐怕也用不了了,要知道你身上的那股‘黑氣’才是支撐你活下去的本源——”
聽了這話,雷古勒斯低低冷笑了兩聲。隔了好一會兒,他才啞着嗓子念出了“速速變大”的咒語,又生硬道:“可以了,古爾芒,多謝你的幫助。”
“我想我們還是盟友,不是麼?”
古爾芒轉過身來,目光澄澄,緊緊注視着被寬大外袍包裹的嚴嚴實實的雷古勒斯。
對方别開眼,把魔杖遞到她的手上,又難以自持地躬身低咳了起來,模樣看起來很是不舒服。
“還是再好心告訴你一句吧,雖然有了支配身體的力量,但最好還是盡量少使用魔咒,你的身體畢竟是假的,記得要仔細珍重一些。”
“呵……難道就讓我像個啞炮一樣?”雷古勒斯垂着眼冷嘲道,眼尾似是有些發紅。
古爾芒盯着他忿忿的眼神,深深歎出一氣,“沒了風骨總比失去生命好……總之,我們先離開這個鬼地方。”
待古爾芒收拾好自己的手提箱以後,兩個人先後坐上了岸邊的小船。古爾芒撐着船槳,搖搖晃晃地在湖面上曲線前行,而她的對面還坐一個無比俊俏的痨病鬼,時不時地要配合船的颠簸來咳上幾聲。
“我本來是和克利切一起來的,”古爾芒一邊搖着船槳,一面忍不住又開始抱怨,“結果他說走就走了,不然他打個響指我們就出來了,我居然還要學着來劃船!”
船快行了二十分鐘還未到頭,彎彎繞繞地湖面上打轉,而雷古勒斯這時已調整回往常溫煦的模樣,和聲問道:“西弗勒斯怎麼沒和你一起來,這麼危險的地方,他居然舍得讓你一個人來?還是救我的命?”
古爾芒有些如鲠在喉,隻是吞吐道:“西弗勒斯……他有點忙,現在是暑假,我還沒見到他的面……哦,對了,忘了告訴你……畢業之後沒多久,西弗勒斯他就留校當了教授……”
“原來已經過了這麼久了,你們竟然已經畢業了……你知道布萊克家現在如何了?這幾年裡,母親一定尋我尋得發瘋了……”說到此處,雷古勒斯忽地緊握起雙拳,似是正隐忍着什麼洶湧的情緒。
古爾芒抿了抿唇,絕口不提那些難以解釋的事情,低聲說道:“你現在要回布萊克家嗎?我感覺克利切有些奇怪……雷古勒斯,從剛剛到現在,你有沒有對我這個人感覺到過印象模糊?”
雷古勒斯沉思了一會兒,皺眉道,“并沒有,怎麼這麼問?”
“克利切有些不記得我了,我費了好大功夫都勸不動他。”
“所以,你去到了布萊克家宅嗎?”
“我隻見到了克利切,是他開的門……呃……待會兒我們從這個鬼地方出去了,要不我先送你回格裡莫廣場?”
雷古勒斯輕抖了一下身上袍子,無奈道,“母親見了我這麼落魄的模樣,估計要說我辱沒了布萊克家的榮耀……或許我應該先去一趟對角巷,置辦一套能見人的服裝。”
古爾芒小聲嘟哝地接過話:“你現在身上可沒有一塊金加隆……”
雷古勒斯有些尴尬地倒吸了一口氣,圓話道:“抱歉,古爾芒,暫需你借我些錢,放心,往後我會十倍還給你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古爾芒小心斟酌着自己的話,“隻是一套衣服罷了,我就是覺得……它也許沒有你想象中的重要……”
雷古勒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目光轉向了擱在小船中央的破舊手提箱,“或許你需要先回一趟蜘蛛尾巷,你的行李需要先放回家……唉,我差點忘了,你們現在應該不住在蜘蛛尾巷了吧?我記得西弗勒斯跟我說過,你們畢業了之後就會結婚并且搬家,很抱歉我沒能參加你們婚禮……”
古爾芒的黑眼珠轉了又轉,一時之間不知道她該反駁雷古勒斯的哪一句話,最後隻是悻悻道:“沒有的事……我們還是住在蜘蛛尾巷裡……”
“看你的樣子,難道你們吵架了?”雷古勒斯偏過一側腦袋,彎起一邊的唇角,頗有些興緻勃勃聽八卦的意味。
“也沒有,隻是他可能有點生氣了……”古爾芒有些垂頭喪腦,說起話時語氣也弱得很。
這下,雷古勒斯兩側的嘴角都上揚起來,“既然如此,我挺好奇的,西弗勒斯真的願意你和我兩個人單獨一起去對角巷嗎?”
“呃……我還沒跟他說過救你的事情,你說得對,我得回去告訴他一聲,至少也要給他留張便條……”
船靠了岸,古爾芒扶着這位弱不禁風的痨病公子找了一處幹燥的石塊坐下,她自己則舉着魔杖,跑東跑西地摸索着大門的機關。這裡的黑暗是一眼望不到邊的,寂靜也是極為恐怖的,若非雷古勒斯有時傳過來幾聲咳嗽,古爾芒都快懷疑她這幾個小時的辛苦工作都是自己的一場夢了。
……
找到開門的機關,又破壞掉機關上布置的黑魔法,還要攙扶着體弱的家夥穿過一片海浪翻湧的岸石,最後還得攀爬過一處陡峭的崖壁。
一陣令人恍惚的“移形換影”過後,等到古爾芒他們真正站在蜘蛛尾巷的大門口時,午日的烈陽已經高高挂在顱頂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