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讨厭被人觸碰,更讨厭被幹擾和影響情緒,哪怕是正面的也不行。
而來自阿爾文的幹擾,更不行。
所以,在解開發帶後,曾經有那麼一段時間太宰治是繞着阿爾文走的,直到後來他似乎跟當時還是醫生的森醫生打了什麼賭,這才對阿爾文恢複了平常心。
然而,今天的太宰治已經連續做出兩個反常舉動了。
這真的還是他了解的太宰治嗎?
阿爾文狐疑地對太宰治看了又看。
太宰治笑了笑,沒有解釋,而是晃了晃手上的發帶。
“不是你說的嗎?”太宰治熟練地避重就輕,“要誠實面對自己的情緒,不能因為走近了太陽就讨厭太陽的溫度……”他的聲音輕了下來,“太陽不是故意的,太陽隻是一視同仁而已……”
頓了頓,太宰治“啧”了一聲:“果然還是很不爽。”
阿爾文:“……”
阿爾文覺得太宰治在胡說八道,但他沒有證據。
在這個話題上一點而過,太宰治再次向阿爾文伸出了手,理直氣壯:“可别高興得太早,我要的補償可還沒有結束哦!”
太宰治說:“還記得你對我說過的那些話嗎?”
“什麼話?”阿爾文不解。
“關于為什麼你喜歡這個世界的話。”太宰治說,“再對我說一遍吧。”
阿爾文很快想起來了。
他微微笑着,輕輕握住這隻伸到他面前的手。
“我喜歡夏天。夏天的陽光很好,海風也很舒服,雖然更多的時間裡,夏天是非常悶熱的,但如果能趁着涼爽的那幾天在公園散步、看看大海、和海鷗玩喂食的遊戲、躺在草地上曬太陽,還有和鮮花一起打滾的話,那會有非常幸福的感覺。所以我喜歡夏天。”
阿爾文感到年輕人的手在他掌中虛虛搭着,輕輕發顫。
阿爾文下意識認為這是這個年輕人的潔癖又犯了,善解人意地打算收回手,但卻出乎意料地被太宰治反手抓住。
“還有。”太宰治說,“繼續說。”
阿爾文有些困惑,甚至有些連自己都不明白的細微悸動。
但阿爾文并不知道這一刻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面前的這個年輕人到底在想什麼。
他隻能按照這個年輕人的催促,繼續說了下去。
“我喜歡雨天,特别是秋天的雨天。秋天的雨有一點涼、一點寒,當它劈劈啪啪落在葉子上時,會發出很好聽的聲音,如果能在這樣的聲音下坐在壁爐前,和家人還有朋友坐在一塊兒看書,哪怕什麼話都不說,也是非常美好的,所以我喜歡雨天。”
“還有。”太宰治依然在催促,“繼續。”
阿爾文溫柔說:“我喜歡有很多人的熱鬧地方。雖然人一多就會有各種奇怪的東西堵在街上,攔下我的腳步,可是當我為此停下時,我總是能發現一些意外的小驚喜。
“我看到路邊的團子很好吃,雖然有點太甜了,但店家是個很活潑的年輕人,哪怕生意繁忙的時候,也會記得找我聊天,這樣的話題和生活很有趣,我很喜歡;而如果路邊有遊戲廳的話,會更有意思,因為那些孩子在打遊戲的時候會說一些奇怪又有趣的話。我聽不懂,但我很開心。所以我喜歡人多的地方。”
“還有。”太宰治還在催促,“還有。”
阿爾文想了想:“還有……雖然我沒辦法用眼睛看到大家,但每個人在我的感知裡都是獨一無二的。我喜歡每一個人,特别是被我影響而改變了……”阿爾文将“命運”這個詞含糊了過去,“的每一個人。這會讓我生出非常美妙的鍊接感,所以我喜歡這個世界。”
太宰治輕聲,在“太陽”的影響與鼓勵下,說出了那句一直埋藏在心底的話。
“就真的這麼開心嗎?”太宰治說,“真的就沒有任何遺憾嗎?”
阿爾文微微一頓:“如果要說遺憾的話……也有的。”
“那麼,是什麼呢?”太宰治垂下了眼,哪怕明知道阿爾文不可能會看見,卻還是下意識掩飾着自己的内心。
阿爾文微笑道:“我很遺憾,不能看到太宰君你。這四年來,我其實一直都有聽人說,說太宰君你真的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孩子,隻可惜我什麼都看不到。哪怕是在我的感知裡,你也是一片空白,所以有些時候我也會感到遺憾,想着,如果有一天我能真的看到太宰君你的話,那就好了呢。”
太宰治蓦然緊握住阿爾文的手。
是啊,是啊,是啊。
就是這樣。
就是這句話。
太宰治想要聽的,就是這一句話。
——想要看到你。
——我唯一的遺憾,是不能親眼看到你。
太宰治想要聽阿爾文親口對他說這句話。
阿爾文到了這時,像是突然反應了過來,驚訝說:“等等……所以,這就是太宰君你突然讓我摸你的臉的原因?”
因為知道他一直有這樣的遺憾,所以特意滿足他的願望嗎?
這麼體貼的嗎?
真是個好孩子!
不等阿爾文心中生出老父親的感動,太宰治的另一隻手就已經抓住了他的領帶,用力往前一拽,打斷思考。
“錯!誤!”太宰治俯身,語氣惡劣,“才不是因為體貼之類的東西,阿爾文,把你腦袋裡那些蠢念頭丢掉!”
阿爾文不服氣:你就知道我腦袋裡在想什麼了?
太宰治輕笑一聲:“我當然知道,那就是蠢念頭,因為我是為了我自己。”
“是嗎?”
讓他摸臉是“為了自己”?
為了“自己”的什麼?
阿爾文才不相信。
太宰治:“……”
真是熟悉的挫敗感。
果然,暗示是一點用都沒有的……或者說,太宰治都沒有覺得自己是在“暗示”——這根本就是在明示吧?!
可有些家夥,真的就是個木頭。
太宰治深吸了口氣。
或許是某個一點神經都沒有的家夥将他氣過了頭,又或許是過分坦蕩的太陽給了他坦誠的勇氣。
這一刻,太宰治惡從心頭起,拽着阿爾文的領帶,用力将他拉到自己的面前。
先是溫度。灼人的溫度。
然後,太宰治聞到了夏天的味道。
太宰治表情一僵,下意識想要将阿爾文推開,但又感到了十二分的不甘心。
他們太近了,近到連呼吸都似乎融化在了一起。
可他們又很遠,遠到近在咫尺也不夠了解對方。
太宰治難得感到了進退兩難。
畢竟這一個舉動根本不在太宰治原本的計劃中,是太宰治難得的一時沖動。
但——做都做了!
太宰治在阿爾文的臉側輕輕一吻,然後又像是被燙到一般将阿爾文按回長椅,縮回手,聲音若無其事。
“這就是理由。”
太宰治故作鎮定,故作冷靜。
“所以,你明白了嗎?”
太宰治微微側頭,雙手插在口袋裡,沒有直視阿爾文的臉,卻也沒有放過阿爾文的表情。
然後,太宰治就見到阿爾文又一次露出了他熟悉的、令他火冒三丈的、屬于笨蛋的困惑。
“這……太宰君,我還是不明白。”阿爾文的表情純白無辜,甚至還歪了歪頭,像是一隻傻乎乎的小鳥,“這是什麼意思?晚安吻?但這有點太早了吧?”
太宰治:“…………”
還“太陽”呢!你這個家夥竟然還好意思說自己是“太陽”,就沒見過你這麼蠢的人——非人類也沒有!
二十年的時間都不夠你了解人類基礎常識嗎?
真是氣死他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