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阿爾文啊……
突然的,老首領笑了起來。
就像是二十年前那樣意氣風發,冷靜果決。
“阿爾文,我最好的朋友啊。謝謝你這麼久的挽留,明明我為你做的事那樣少,你卻對我做到了你能做到的所有……”
老首領蒼老的手第一次恢複了力量,雖然依然枯瘦,但卻不再軟弱。
“我真的很感謝你,哪怕這樣的感謝可能一文不值……但無論如何,你讓我明白了,人類的壽命是有盡頭的,而告别的時候總會到來……所以……”
老首領頓了頓。
“阿爾文,我已經不再恐懼死亡了。”
·
離開首領的卧房後,阿爾文站在門口,有些發呆。
森鷗外看着第一次露出這樣不同尋常的臉色的阿爾文,有些好奇地呼喚自己的上司:“阿爾文大人?你怎麼了?”
阿爾文這才回神,無聲歎了口氣,而後向森鷗外露出和往常一樣的笑容,說道:“沒什麼,森助理,你可以進去向首領彙報這段時間的工作了。”
森鷗外多看了阿爾文一眼,沒有追問,目送阿爾文離開後,便進入首領辦公室。
出乎意料的,常年都用厚重窗簾遮蓋窗戶的首領卧室裡,這一次竟然拉開了窗簾,露出了夜空的點點繁星;甚至就連常年的卧床的老首領,這一回都坐了起來,微微側頭,看向窗外的燦然星光。
森鷗外腳步一頓,而後就當自己什麼都沒看到,繼續向前。
而就在森鷗外站在老首領的床邊,像往常那樣拿出報表,準備向老首領彙報時,老首領卻打斷了他。
“森助理,你知道嗎,很多年前有人給我了一個預言,說我終會死在自己的私人醫生手裡,而那個醫生則會接手我的港口mafia,成為新的黑暗。”
森鷗外:“……”
啊?
啊?!
啊???!!!
不等森鷗外汗流浃背,病床上,老首領的聲音再次響起:
“我曾經想過要提前找到你,殺了你,也曾經想過要折磨你,讓你永遠隻能當我的走狗……可是現在,我很高興你就像命運說的那樣來到了我面前。”
“森助理,你一直都是個聰明人,所以你應該知道,‘太陽’隻有高懸在天上的時候才是太陽……而如果他落入了淤泥和黑暗,那就會變成最可怕的災難。”
這一刻,森鷗外蓦然一凜。
既是為了老首領暗指的可怕未來,也是為了老首領這番如同托孤一般的話。
難道說……難道說首領他終究要……
果然,就像森鷗外想的那樣。
病床上,老首領緩緩說道:“我很快就會死了。”
森鷗外低頭,不敢輕易開口。
而老首領也并不在乎他的反應,繼續說道:“我能做的事,已經全都做完了,所以接下來,就輪到你保護‘太陽’了。”
“不要讓他對人類失望。這不僅是為了‘太陽’,更是為了人類……你明白嗎?”
森鷗外沉默片刻,在老首領的病床前單膝跪下,深深低頭。
“是,在下明白。”
森鷗外怎麼會不明白呢。
森鷗外一直都是那個觀察入微、對人性之醜惡了然于胸的人。
就好像當所有人都在贊美橫濱的太陽的時候,隻有森鷗外察覺到,為了保護“太陽”的純白和他對人類的美好期盼、為了讓這顆“太陽”永恒照耀和維系這個瀕臨破碎的橫濱,一定有人為此付出了極大努力。
世界是美好的,人類是善良的,所以每個人都可以被拯救。
——世界必定要美好,人類必定要善良,隻有如此,才有被拯救的價值。
曾經,負責維護這個假象的人是老首領。
未來負責維護這個假象的,則會是森鷗外。
“在下,必不負首領重望。”
·
這個夜晚,黑色的高樓深處,有人對垂死的老首領鄭重發下誓言。
而同一個夜晚,微涼的海風裡,阿爾文坐在自己平日裡喂貓的長椅上,腦中思考江戶川亂步曾經對他發出過的邀約。
“要加入我們偵探社嗎,阿爾文?”
“算了算了,知道你現在不會答應的……但阿爾文,以後想要離開的時候,一定要第一個想到亂步大人哦!”
當時的阿爾文十分困惑,不懂得亂步為什麼要跟他說這樣的話,明明他并沒有離開港口mafia的想法,亂步不應該看不出來。
但是現在,阿爾文似乎有些明白了。
甚至就連他不許家裡的三個兄弟加入港口mafia的理由,他似乎也明白了。
“原來我……”
原來他也沒有大家想的那樣好。
阿爾文有些怅然地想着。
原來,“阿爾文”并不是人人贊頌的無私的“太陽”,原來,“阿爾文”對港口mafia的羁絆也并沒有他想的那樣深。
原來,他所做的一切,其實都隻不過是單純想要實現自己第一個人類朋友的夢想而已。
但人類的世界變化實在太快太快,如今,阿爾文熟悉的那個舊世界、舊時代,甚至舊朋友,都已經離去了,隻剩下阿爾文自己。
而阿爾文的“兄弟”們也早已經長大,不再需要庇護,想來很快也會有離開他的一天。
所以,在這樣的時刻,阿爾文忍不住地開始想着——
回家。
阿爾文輕聲喃喃:“我想……回家了……”
想回家,想要回那個真正屬于阿爾文的、遙遠在世界之外的家。
但是——
“什麼?阿爾文你想什麼?”
這一刻,一個輕快聲音冷不丁響起,打斷了阿爾文的思緒。
阿爾文一怔,驚訝望去,隻見在他五彩缤紛的靈感視覺裡,一個本該一片空白的、如今卻在手腕處系着屬于阿爾文發帶的人走了過來。
他走過變幻莫測的世界,走過擠擠挨挨的色彩,帶着純淨的空白在阿爾文面前站定,笑嘻嘻地俯身,惡劣地拽了拽阿爾文臉側的長發,一副欠揍的調皮鬼的樣子。
“阿爾文,我好無聊!”
手欠的調皮鬼毫不客氣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理不直氣也壯。
“陪我去喝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