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地上随手撿了個塑料袋,準備幫他把那堆白色粉末裝進去。
蹲下去的時候,我看清了瓷罐子上的三個字。
————骨灰壇。
我不敢碰了。
長這麼大第一次這麼慌,腦子裡嗡嗡哄哄全是音符在吵,别說還怪新奇的,我去給它記下來。
四曰二日,星期六,天氣晴。
昨天睡着了,補充一下,後來他找我要微信了。
今天遇到李家嫂子,她問我有對象了沒有。
我覺得快有了。
四月三日,星期日,天氣晴。
他約我出去,但縣城有點遠,李家嫂子人讓她兒子帶我一趟,她人真熱情。
這是最後一頁有完整内容的記錄,而再往後被人全部撕掉了,撕的人是在極度憤怒的狀态下做的這件事,隻剩下坑坑窪窪狗啃狀的邊角隐隐約約能看出一些黑色字迹,鐘嘉慧數了數,從四月到六月,羅芸每一天都寫了日記,直到六月二十日這天,
六月二十日,星期*****
他說他有一個請求*****
我有些期待。
記錄戛然而止,羅芸撕掉了她寫的大部分草稿,也再也沒寫過日記。
六曰二十三日,羅芸撥通了給鐘嘉慧的電話。
六月二十四日,羅芸死亡。
——會是什麼請求呢,鐘嘉慧想。
羅芸帶着惆怅的聲音再次從耳邊響起:“…我真傷心啊……”
這句話已經在她腦子徘徊了三四個月,夜深人靜之時她總會忍不住想,如果她能多問一句,如果她在撥不通羅芸電話後能請人去看一下她的情況,結局會不會大不相同。
但世上并沒有如果,警察介入後也隻是惋惜地表示,監控裡顯示羅芸獨自一人喝完了兩瓶高濃度白酒,在獨自一人從縣城走回村中跌入溝中,純屬個人所為,可是真的跟别人一點關系都沒有嗎?
鐘嘉慧出了口氣,起身走了一兩步,才疲倦地對吳霖說:“我沒事,就是有點累了,回頭再說。”
她随即按滅了手機,屏幕一暗,浮現出一張挂着濃濃黑眼圈,就像幾天幾夜沒睡的疲倦面孔。
從東城到這裡,轉機轉車林林總總算起來要三十來個小時,此時她已經疲倦到了極點,心髒如同喝了幾大杯咖啡一般瘋狂地跳動着。
她焦躁地撓亂了頭發,猛地起身扭頭,忽然一愣。
半遮半掩的門縫外,是一雙雙好奇的炯炯眼睛,其中一雙黑玻璃珠似的眼睛眨了眨,發出一個稚嫩的聲音:“姐姐是羅老師的好朋友嗎?”
剩下的眼睛熱情又友善地望着她。
鐘嘉慧猶豫着點了點頭,緊接着鐵皮門嘎吱一響,一大堆孩子湧了進來,刹那間叽叽喳喳的歡聲笑語差點沒把她給淹沒。
“——我聽羅老師提起過你!你會拉小提琴!”
“……”
“姐姐,羅老師什麼時候回來啊!”
“姐姐……”“……姐姐!”
小時候鐘嘉慧看電視裡的動畫,七個葫蘆娃從葫蘆中一個個蹦出來,圍成一個圈,不住地喊“爺爺!”“爺爺!”“爺爺!”全方位立體環繞永不停歇,那時候她便在想,那老人耳朵興許不好使方忍受得了這般噪音,而今她切實體驗了,隻恨自己不是耳背。
暈頭轉向間,她擡頭向門外望去。
陽光刺眼中,門口出現了一個黑色的人影。
這是一個包着頭巾的女人,臉上的皺紋就像是黃土深深的溝壑,她低頭盯着鐘嘉慧,露出一個盡力克制着的笑容。
不知道為什麼,鐘嘉慧打了個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