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一早就是一台全麻大手術,宋良做完麻醉前準備精神就萎靡了下來,忍不住大大打了個哈欠。
他身旁的秦铮正在護士的幫忙下穿手術衣,聞聲淡淡瞥了他一眼。
宋醫生敏銳捕捉到了這一眼,他忽然想到了什麼,又立刻來了精神,湊到秦铮身邊神神秘秘地問:“你猜我昨晚去哪了?”
秦铮沒有立刻接話,等身後的護士離開才開口:“一把年紀了,明知道今早有手術昨晚還瞎折騰,你對自己是真有信心。”
“啧,我這年紀怎麼了?明明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不過昨晚我确實打算早點回家的,結果新認識了一姑娘玩得比我還開,一直折騰到後半夜……”
秦铮一點都不意外,面不改色道:“小心得病。”
“别咒我行不行?對了,你還沒猜我昨晚去了哪遇到了誰。”
“沒興趣。”
“别啊!”
秦铮無奈,停下手上工作擡頭看着他。
宋良神神秘秘地說:“我昨晚在初澀遇到巧巧了。怎麼樣?這回有興趣了吧?”
“說完了吧?說完了幹活。”
宋良:“你這什麼反應?她還一直旁敲側擊跟我打聽你近況呢。”
秦铮沒再理會他,轉身走向閱片機:“患者的影像資料準備好了嗎?”
旁邊的護士答:“準備好了秦醫生。”
宋良對他這淡漠的态度有點意外:“不是……你倆真鬧掰了?”
秦铮頭也不擡地說:“沒好過哪來的掰?”
“沒好過?騙鬼呢吧!”宋良陡然提高了音量,引得周圍人紛紛側目。
秦铮冷冷瞥他一眼,雖然什麼也沒說,但拒絕繼續聊下去的态度卻很鮮明了。
然而别人很怕秦醫生這樣的眼神,他宋良卻不怕。
他壓低聲音繼續八卦:“你可别想瞞我,聽說你倆不止一次,說沒好過誰信啊?”
秦铮懶得理他,擡頭問:“患者送過來了嗎?”
有人回:“路上了,馬上到。”
宋良還不死心,摸着下巴打量秦铮:“這麼絕情,難不成又有新歡了?”
秦铮本來打算将某些人的廢話直接屏蔽掉,可就在宋良說出“新歡”兩個字時,他腦中卻忽然出現了一張白皙秀氣的臉。
可是,她算哪門子新歡呢?
正在這時,患者被推進了手術室。
秦铮收回思緒,吩咐開始麻醉前核對,宋良也斂起玩笑的神色,專心投入到了接下來的工作中。
這一天,秦铮幾乎都是在手術室裡度過的,直到快下班時,他才回到辦公室。
還沒來得及喝口水,影像科又打電話來說他某位患者的影像結果有些問題,他隻好親自去一趟門診。
這個時間的門診樓裡比早上冷清一些,但人依舊不少。
忽然間,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她素面朝天衣着樸素,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本來沒什麼存在感,可他還是一眼就注意到了她。
彼時秦铮正乘坐扶梯下樓,謝一菲上樓,因為一直在看手機,所以并沒有看到與她擦肩而過的他。
他想起來了,她今天應該是來做核磁的,可他明明提醒過她最好有人陪同,但看她似乎是一個人來的。
他又想到那天在商業街遇到她時,她就裝出一副不認識他的樣子,好像生怕身邊人看出他和她的關系。
想到這裡,秦铮微哂。
幹他這一行久了,看過太多人情冷暖世态炎涼,多年的夫妻感情都經不住來這裡淬煉一遭,别說是他們那樣沒有結婚的小情侶了。
可是,這樣的關系、這樣的感情又有什麼意思?
……
這是謝一菲第一次做核磁,紮針和換衣服時沒有家屬陪同确實有點不太方便,但她一個人也還能應付。
可當增強劑打進她的血管裡時,她開始感覺到不太舒服,而這種不舒服成功勾起了她心底的那一絲恐懼。當她被推進空蕩蕩的儀器中什麼也看不見的時候,她的思緒就變得不再受控制。
她猜測着坐在外面顯示屏後的醫生在她的身體裡究竟看到了什麼,是好的還是壞的?
如果結果不好,他們會不會對她這個陌生人産生些許的憐憫或同情,還是他們見過太多她這樣的人,早就習以為常了?
這些年乳腺癌在年輕女性群體中的發病率越來越高,如果她不幸被診斷為惡性,那她還能活多久?她知道乳腺癌的治愈率不算低,但臨床上的“治愈”就是十年而已,她還這麼年輕,十年對她來說遠遠不夠。
她知道是自己想太多,可是在這個密閉的,隻有她一個人的狹小空間裡,她無法控制自己不去想。
好像過了一個世紀那麼長,機器運轉的聲音終于停了。防輻射門打開,她聽到了人聲,一切又在一瞬間恢複了正常。
這一次的檢查結果要等兩天之後才能拿到。
她穿好衣服離開醫院時,心境已和來時完全不同了。她再做不到像之前那麼淡然冷靜,她開始忐忑不安,腦子裡各種念頭不斷。
果然,在生死面前,每一個人都是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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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到報告的那一天,謝一菲又去挂了秦铮的号。
他今天沒戴口罩,這個距離看,這張臉和十年前比好像沒有一點變化,但又好像哪裡不一樣了,讓他的氣質看着更成熟也更鋒利。
她把手裡的檢查報告遞給他,一同交到他手上的還有她此刻的無助和對生命前所未有的敬畏。
說起來,這世上的緣分還真奇妙,似乎每一次遇到他,她都要渡一次劫。
秦铮一言不發垂眸去看報告上的内容,她坐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觀察着他的神情,渴望從中讀出一些信息。
可他臉上沒有任何情緒波動,神情是冷靜的,同時也是冷漠的。
可能過了很久,也可能隻是須臾一瞬間,她終究還是沒忍住問他:“有問題嗎”
“基本可以排除惡性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