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斯明擡頭,放下棉簽,站起身的同時用仰視的視角盯着alpha,舟車勞頓後的頹廢被某種漠然的情緒逼出幾分銳意。
“沈渡白,我不知道你為什麼總要強調這個問題,你在期待我讨厭你嗎?”
“是,”alpha毫不猶豫地承認,“魏斯明,我不僅期待你讨厭我,我還期待你恨我。”
還是握住魏斯明的手腕,沈渡白站起身,兩人的背後是一副巨大的油畫,一個豐滿的婦人被框在十字架樣式的背景裡,眼含淚珠,低頭喃喃自語,似在傾訴一生的苦難。
主客廳的吊頂太高,明亮的燈光從兩人頭上傾瀉而下,從遠處看他們也像是巨畫的組成部分,要在不真實的背景裡,在無形的對峙裡撕扯出哪怕一點點的,真實存在過的情意。
“魏斯明,在無數個許願池旁,我扔出硬币,許願你永遠不要忘記我,我沒有資格對你說這句話,但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會更恨我一點。”
人追究不是冰冷的機械,如果真的連一點恨意,一點哀怨都沒有的話,沈渡白和魏斯明之間維持了九年的細線就會徹底斷裂。
“回國之後,我做的第一件事是在客廳了添了一個壁爐,”
不僅僅是壁爐,其實隻要認真觀察,就會發現這間屋子裡的裝修風格是完全割裂的,一面是簡約的,用巨大的油畫和陶瓷撐起來的冷硬框架,一面卻又添了很多居家的,溫暖的毛絨元素。
很多年前,alpha也說過同樣的話。
魏斯明在高二的冬天感冒了很長一段時間,每次跟沈渡白說話都帶着鼻音,下課之後趴在課桌上,劉海遮住眼睛,像隻蔫蔫的蘑菇。
趁着他睡着,alpha用手偷偷摸一下他的額頭,不高不低的溫度,alpha卻斷定他在發低燒,于是沖到醫務室買了很多藥,堆在魏斯明面前。
“為什麼這麼多藥,你發燒了?”
“我……對,我發燒了,”把熱水推到魏斯明面前,alpha别過頭,“要不你也吃點藥,别被我傳染了。”
“發燒也會傳染嗎?”
上課不能說話,魏斯明寫紙條傳給他,沈渡白低頭看一眼,在左邊畫一個很醜的蘑菇,然後勾出幾個對話框,再遞給魏斯明。
“什麼意思?”魏斯明疑惑的瞪一眼alpha,他的眼神沒什麼殺傷力,沈渡白接過紙條,很想揉一下他的頭,于是在紙條上又添幾筆。
筆觸峻拔的行楷,在對話框裡寫:“哇,大眼睛蘑菇。”
魏斯明實在想不明白沈渡白是怎麼能頂着一張冰山臉一本正經地說出這麼多傻缺的話,但他還是笑了,一邊咳嗽一邊在紙條上寫了很多發燒的注意事項。
從沒有人這麼細緻地叮囑過alpha,告訴他室内的空調要開多少度,吃藥之前要墊一下肚子。看上去是一堆很長的廢話,但魏斯明仿佛天生就有這樣的能力,能在娓娓道來中把一切事物都變得溫暖柔和,像壁爐裡慢慢燃燒的焰火,不熱烈,但餘溫悠長。
沈渡白從來不問自己為什麼會愛上魏斯明,因為這不需要任何理由和注解,他站在自己面前,嘴裡說着恨,卻還是拿起了繃帶,要幫alpha包紮傷口。
“要不要現在去醫務室?”裝作毫不在意,沈渡白把那個紙條折疊起來,放進最深處的書包夾層。
“為什麼,你現在很難受嗎?”魏斯明問。
“不是,”沈渡白搖搖頭,“隻是想逃課,而且...”
而且是你看起來很難受。
支起手肘攔在桌子中間,alpha湊過去,眯起眼睛威脅魏斯明,“你不跟我一起走的話,我就把你扔進大禮堂的壁爐裡。”
學校的大禮堂裝飾極為華麗,很像魏斯明在讀哈利波特的時候曾經想象過的霍格沃茨大禮堂,期末演講的時候,沈渡白總是穿着黑色的燕尾服,看上去優雅得像童話裡的英俊王儲,實際上卻看着遠處的壁爐,像一隻邪惡的龇牙貓貓,在思考把魏斯明騙進大禮堂裡的可行性。
其實遠不止“壁爐”這個詞,魏斯明和沈渡白之間有太多隻有兩人知曉的暗号,那些記憶依舊鮮活,鮮活得讓人隻是看一眼就會難過。
猜測着魏斯明的喜好,沈渡白買了壁爐,買了很大的實木書櫃,甚至智能音響裡随便放出來的一首歌都是魏斯明曾經在車裡放過很長一段時間的圓舞曲,alpha拼命想要拼湊出魏斯明的氣息,可是他不知道,九年,九個夏天和冬天,魏斯明不再那麼想要一個壁爐,也不再喜歡聽交響樂。
“沈渡白,你知道嗎?你太傲慢,也太自私。我知道,前幾天爆出來的學術醜聞,是你在幫我,我不知道你搜集那麼多證據,背後那麼多的勢力博弈,要打一場完美的勝仗會有多難。我也不知道,你手上的那些傷疤,你為什麼連一句實話都不願意對我說。”
“甚至你戴的那匹馬,我不敢問你當年有沒有收到我的表白信,你問我恨不恨你,可是沈渡白,你從來沒有給過我愛恨的立場。”
在十九歲的夏天,一個極為平常的下午,魏斯明看到了那條沈渡白有了omega伴侶的消息,他坐在電腦桌前,呆了兩分鐘,窗外的蟬聲還是一樣的煩躁,魏斯明拿起鼠标,突然想到,M國應該沒有蟬,沈渡白也不再會經曆同樣的,有蟬鳴叫的盛夏。
原來青春的落幕如此迅速。
同一個宿舍的beta問他為什麼發呆,他想了想,突然發現自己連一個字都講不出來,麻木的疼痛從心髒蔓延至全身,奔馳的駿馬也跨不過兩萬公裡的距離。
“我知道,你肯定有不想被任何人知道的理由,你不願意讓我靠近你,也不願意給我一個了解你的機會,你隻是輕巧地一走了之,但是沈渡白,你一次都沒有想過,你走了,我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