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
“上過真正的戰場?”
“上過。”
“見過死人嗎?”
“見過。”
黑發小夥子攥緊拳頭,強壓着恐懼,很有眼色地歸隊了。
聞景和閉眼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來,神色肅穆地開始了他的“賽前演講”:
“好,我們現在就站在戰場的最前方。在這裡的每一個人,随時都有可能會倒下死去。”
“包括我和懷特公爵在内!”
“如果有人害怕這裡即将随時會發生的流血與犧牲,現在,脫下你身上的盔甲,回地下去!”
沒有人行動,聞景和掃視着每一張年輕英俊的臉,試圖看穿眼前每個人的靈魂,再次大聲喊:
“我再重申一遍!留在這裡要面對的不是人類的機槍大炮,而是幾乎不可能戰勝的怪物!甚至可能是你們所信仰的神!”
“如果沒有屠龍弑神的勇氣,現在就立刻脫下盔甲回地下去!”
“你隻是遵循了趨利避害的本能,沒有人會笑話你!”
聞景和默不作聲地掃視着他們的臉,靜靜等待着,卻遲遲沒有人行動。
聞景和鼓了鼓掌,鬥志昂揚地繼續喊:
“好,好小夥子們!那接下來我就開誠布公地談一談。我沒有上過真正的戰場,但我發誓為了我身後的人民,為了讓更多人活下去,為了人類的尊嚴,絕不後退!”
“此誓至死方休!”
大概是受到聞景和昂揚鬥志的感染,小夥子們開始高喊“絕不後退!”。
聞景和聽着震耳欲聾的喊聲,黑眼睛在一張年輕面孔上停留幾秒就再次啟程向下一張,不動聲色地在心裡輕輕歎息一聲。
真正的噩夢尚未如期到訪。
一點潮濕滴在聞景和的鼻尖上。
聞景和伸手去接,有黑色的雨點穿過光壁落在掌心。
來了。聞景和暗想。
聞景和朝小夥子們壓壓手,示意他們停下,在一片錯愕中,急忙跳進了地下。
這次,他沒再分散注意去觀察生活區的人們,而是直接沖到庇護法陣控制設置前,憑着經驗伸出手進行了定時設置,又沖了出去。
又在一片錯愕中,聞景和回到了最前線。
三,二,一!
聞景和默數完,光壁一下子縮回來,幾乎要撞上他的鼻子,卻又停在了毫厘之外。
聞景和背對着身後小夥子們,望着直直沖過來的黑家夥們,抽出冒着霜寒之氣的啼霜,大喊:“拔劍!”
第一個拔出劍的是懷特公爵。
随後“嘩嘩”的拔劍聲逐漸變大,成片。
劇烈的震動感伴随着黑壓壓的一片漆黑,恍若天崩地裂的世界末日。
聞景和提着啼霜,神色堅毅,向前踏出光壁。黑雨絲絲沒入他的發間,如入無底深淵。啼霜刀身上凝結了薄薄一層黑冰,依舊閃着銀亮鋒芒。
就這回合把那家夥釣出來吧。
聞景和唇邊勾起詭異的笑。
懷特公爵随即踏出光壁,繃緊了全身肌肉,緊握着聖十字騎士劍,不明所以地看着聞景和臉上奇怪的笑。
“好好看清楚,什麼才是真正的噩夢!”
聞景和高喊完,就直接朝黑家夥們沖了上去。
他提着啼霜,左劈右砍,時而仰倒在地躲開黑家夥的攻擊,攻擊它們的腹部,時而跳上黑家夥的背上,捅穿它們的身體。
正可謂“十步殺一人,千裡不留行”。那些令人惡心的液體濺了聞景和一身,他卻毫無察覺,身上不停冒出的黑色殺氣幾乎凝出實體,正是殺神再世。
懷特公爵留在原地,收拾着被他漏掉的家夥,不停揮舞着聖十字騎士劍,甚至可以看見劍的白色殘影。
黑家夥們被逼着回到了聖塔裡,暫時不再露頭。
聞景和進出聖伯納大教堂一來回,手心卻了無汗意。他邊朝着庇護所跑邊送啼霜回到刀鞘裡,順手摘下了頸間黑繩上的銀月鐮刀。
銀月鐮刀在他手上恢複成原來的大小,刀刃映出他看上去有些狼狽的身影。
聞景和緊緊盯着光壁内外正在上演的事,默默數着心跳,提高飛奔的速度,讓他看起來像兩道光影。
快一點!再快一點!
光壁内的黑發小夥子舉着劍,走出光壁,對準懷特公爵的脖頸,高高揮起劍,即将要砍下去。
懷特公爵正在和餘下的那隻黑家夥作鬥争,馬上就要成功了,絲毫沒察覺到自己的身後發生了什麼。
這件事的發生超出了其他年輕小夥子們的預料,他們的大腦不足以支撐他們能瞬間反應過來正在發生什麼。
哦,可憐的懷特公爵還沉浸在保護好了身後民衆的快樂裡。
“铮——”
是冷兵器互相撞擊的聲音。
聞景和高舉着銀月鐮刀,先挑起一抹漂亮的銀弧,使黑家夥身首異處,又擋下了黑發小夥子出乎預料的一擊。雙方的冷兵器交在一起,彼此互不相讓。
懷特公爵一個閃身,退出這場角力賽的賽事中心,粗略擦着剛才濺到臉上的液體,強硬地暫時壓下生理上的不适反應。
聞景和的頭發上、臉上以及衣服上,還有好些令人作嘔的液體殘存着,這讓他看上去十足的狼狽。
唯有一雙黑眸在一片狼藉中亮得驚心動魄。
目光仔細檢查着眼前人的臉龐,聞景和扯出一抹笑來,一鐮挑掉了眼前人的劍,又一鐮抵着眼前人的胸膛後退了三四步遠。
聞景和高高舉起鐮刀,即将揮下時,噩夢降臨了。
一條由無數分節組成,覆着黑硬外骨骼的類昆蟲足,迅速刺穿了聞景和的腹部。
聞景和喜悅的臉一瞬枯萎灰敗,頭頸無力地垂下去,握在銀月鐮刀上的手迅速失去了力量。
人類的生命如此脆弱,像一層因吸滿水而綿軟的紙,一戳破,有水流出來,人類就斃命了。
庇護法陣的範圍驟然變大,逼着那條類昆蟲足鈎着聞景和的身體,迅速向後縮回,隻在人類的記憶中留下一抹一閃而過的紅色。
沒有人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所有人臉上都是迷茫的錯愕。
“铛——”
“啪——”
有什麼人倒地了。
“你還挺硬啊?”
有人握着鐮刀,提着手裡血紅的一團模糊,從容地笑着。
鐮刀迅速縮小,自動挂回頸間黑繩上。
“還盯着那家夥看?再看把你們都抓走。”
那人手上流出白色靈力,編結成網,縛住手上那團模糊的血紅,笑着吓唬人。
“别看了,請左邊那兩位紳士把隆恩這家夥擡下去。”
那人的身形不再是一團模糊的白,重新變回耀眼的紅,逐漸清晰起來。
是聞景和!毫發無損的聞景和!
懷特公爵循聲轉頭望去,一臉的不可思議,綠眼睛裡盛着“活見鬼”這句話。
聞景和施法将手裡那團模糊的血紅塞進一個黃色小葫蘆裡,不認同地皺眉,“幹嘛這麼看我?”
懷特公爵張開嘴,想問些什麼卻又不知從何問起,最後支吾道:“你……”
“哦,你是想問我怎麼‘複活’了,是吧?”聞景和封好小葫蘆,放進褲袋裡,耐心回答,“當然是因為我根本就沒死啊。是分身術,我使用了分身術。”
懷特公爵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總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可是,聞景和就全尾全須地站在她面前。
她一時半會想不出是哪裡不對。
聞景和擡頭遠遠望了一眼聖伯納大教堂,輕輕歎了一口氣,攤開手,掌心中生出一個白繡球花苞。
他快走幾步,把它托付到懷特公爵手裡,仔細叮囑:“這朵花你拿好了,一定要貼身放着,别弄丢了。”
懷特公爵正欲開口問他,還未出聲,就聽見他繼續說:“一會兒光壁縮回來,這裡就交給你了,我去塔裡幫主教先生。”
聞景和低着頭沉思,餘光瞥見昏迷的隆恩被擡下去,狠咬了兩下嘴角,拍了拍懷特公爵的肩,頗有深意地再次叮囑:“多加小心。”
懷特公爵猜到他話裡的深意七八分,卻并不理解,隻憑着信任答應下來。
光壁按時縮了回來,懷特公爵目送聞景和再次上演一人當千的戲碼,隻是這次他不會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