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草我們喚作鶴草,你們喚做什麼?”
巫盈白皙的手指輕輕一指,指向一株長有穗狀花序的濕生植物,葉莖的形态頗似水禽,青南湊上前,低頭看,回道:“咳草。”
靠近巫盈時,聞到她身上淡淡的草藥香味,她腰間挂着一個小香包。
“咳草?”
本就是俯身的姿勢,巫盈直起身,才發現自己和青南站得好近,兩人為看同一棵植物,靠在一起。
“它能治療咳嗽嗎?”巫盈的眼睛特别亮,閃閃發光。
青南拔下這株名叫鶴草,又叫咳草的植物,将它的葉子放在手心搓揉,揉出氣味,淡淡地說:“咳草氣味像杏仁,味道苦澀,有止咳止疼的功效。”
巫盈的鼻子靠近青南的手掌,她仔細觀察對方手心的藥草,詢問:“你們使用它的果實,還是莖葉做藥?”
“果實。”
青南拍落手上粘附的植物碎葉,将手指擡起,低頭輕嗅氣味,那動作流暢又優雅。
蹲下身,巫盈采集藥草,輕巧地它們摘下,放入竹籃,青南問:“江臯族不用它做藥嗎?”
“我們也用它做藥,用在女子身上,有些女子來月事會腹疼,服用它能減輕疼痛。”
巫盈已經摘下一大把鶴草(咳草),她一隻手支地,一隻手搭在裙擺上,緩緩起身,動作輕柔,裙上的陶響器還是跟着響動。
“怎麼使用它?”青南問得仔細。
“連同根須一起采摘,放在太陽下暴曬,曬幹後能儲存到明年,使用的時候,加水熬煮,熬出藥汁。”
兩人站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交談,一個是白色羽冠,長袍玉飾的青宮之覡,一個是綠袍紅帶,每走一步裙擺鈴鈴作響的五溪城巫女。
林間水畔,華美的年輕男女,組成一副賞心悅目的畫面。
“盈姐姐!鹭神使!你們怎麼還在那兒啊。我們摘了好多花,我還爬上樹摘薜荔藤!”
月牙牽着葵,一路奔跑過來,她和葵手裡都提着一個籃子,頭上還戴着用藤蘿編織的花冠。
這兩個祠廟的小女巫跑在前頭,巫暮和小辰走在後頭,她們也都採了野花。
清晨,林間的風吹得人很舒服,陽光從枝葉間投射下來,能看見一束束光芒。
巫女們和青南逐漸遠去,玄旸仍背靠着一棵大樹,雙臂抱胸站着,他沒有變換過姿勢,目光一直追随青南的身影。
青南戴面具,看不見他的神情,聽他的聲音,心情似乎很愉悅,音色不再冰冷,柔和許多。
玄旸眼睑低垂,回憶少年時期的青南。
少年青南坐在木階上,拿着石磨闆和石磨棒研磨草藥,他聽見身後傳來衣物窸窣的聲音,連忙放下手頭的活,朝屋内快步走去。
玄旸當時躺在屋中養傷,他從睡夢中醒來,睜開眼睛,看見低下臉龐,眉眼含笑的青南,明眸皓齒,下垂的柔軟發絲拂過他受傷纏系布條的額頭。
那時,青南還不是青宮之覡,臉上還沒戴面具。
适才與巫盈交談的青南,如果摘下面具,應該也是笑着的樣子吧。
一個輕盈身影來到身側,玄旸沒回過頭,眼角餘光一掃,就知道是誰。
“我聽說你天天往祠廟跑,怎麼?你對我們五溪城的巫女有想法?”
阙月一隻手撚着一支野花,一隻手探向後背,取下木弓,她說這些話時,面露微笑,但她取弓的動作莫名地給人威懾感。
“我對你們五溪城的巫女,毫無想法。”
玄旸可不想挨一箭,再有人敢拐走五溪城的巫女,還不被城主和她的女兒生撕了。
“哦。”
阙月追尋玄旸的視線,她露出一個揶揄的笑:“這麼說來,是對鹭神使有想法啰?”
把雙臂墊在後腦勺上,玄旸換了個姿勢,模樣恣意:“我最喜歡五溪城的一個規矩,你知道是什麼嗎?”
“你們五溪城人,男與女互換腰帶,女與女也會互換腰帶,男與男同樣可以互換腰帶,不論性别,隻要兩人遵從本心,向地母發誓真心相愛,他們就是一對被祝福的戀人。”
阙月把手上的小野花慢悠悠插在木弓的弭尾上,她又把木弓背在身後,擡頭:“我看你,還是先找到一個願意跟你互換腰帶的男子,再來跟我說你喜歡男人,你以前的約定不算數。”
阙月用力拍了拍玄旸的肩膀,狡黠一笑。
水畔的五溪城巫女和青宮之覡的身影即将消失在林間,玄旸和阙月同時跟上,他們遠遠跟在後面。
“上次我要介紹鹭神使給你認識,發現你們倆好像是舊相識呀,以前就認識?”
“我以前在羽邑見過他。”
“羽邑的巫覡是不是從小就要戴面具?”
“不是,成為青宮的神使後才不能見人。”
兩人閑談,目光一直跟随前方的人,并時刻留意四周。
巫女們和青南返回祠廟,阙月看見小辰平安踏進院門,才不再偷偷尾随,她留在院外。
“今天又有人在城外發現幾個鬼祟的人,白湖人肯定在密謀着什麼,這幾天行蹤特别可疑。玄旸,你要不要加入夜巡隊?要是真得跟白湖人打起來,你得幫忙,給!”
一樣物品擲向玄旸,他伸手接住,不用拿起來看一眼,也知道是一枚五溪城的陶制地母花。
五溪城的戰士佩戴地母花,加入夜巡隊,在夜間巡視城裡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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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對前來向地母獻花祈福的情侶牽手離去,巫暮望了望天邊的太陽,已經是傍晚,這個時候,不會再有人前來祠廟。
巫暮想:鹭神使走了嗎?
如果鹭神使已經離開,她便可以将院門關上。
“月牙!”
巫暮朝主屋喊叫,很快有人出來應答,是小巫女葵。
“大巫在教月牙捏泥塑,暮姐姐有什麼事?”
“小辰呢?也在裡邊嗎?”
“在呢,暮姐姐。”
“葵,你到盈那邊看看鹭神使回去了嗎。”
“好!”
葵穿過院中的小徑,朝巫盈的小屋走去,她個頭矮,院中花草茂密,她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見。
巫暮本要朝主屋走去,想了想還是回頭将院門關上,落闩。
正值三月節,五溪城的外來人員衆多,就怕有白湖人混進來,不得不提防。
青南從巫盈的小屋出來,他聽見城郊傳來篝火會的鼓聲,早習以為常,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的心思在草藥上,五溪城巫女掌握的草藥知識極其豐富,有些治療方法,更是聞所未聞。
與巫盈的交談,讓他受益良多。
經過庭院小徑,來到主屋前,青南駐足,他發現院門緊閉。
“大巫?”
青南朝主屋喊叫,大巫總是待在主屋,他開門離開,還得有人将院門闩上。
沒有回應。
青南察覺到異常——太安靜了,祠廟中沒有聽見任何人的聲音,祠廟可是住着三個大人三個孩子。
天邊晚霞似火,祠廟空寂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