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航隻覺得有言外之意,埋頭翻單據地手更快了,紙嘩嘩作響。
Lucas做着這幾年前最熟悉的瑣碎事情時,趕往這裡的沖動已經冷靜了不少。
甚至可以說,他甘之如饴。
每次都是這樣,葡萄皮難剝繁瑣,就算是陳茹有時候也勸肖楚,遇到喜歡的東西就應該稍微接受一些它的缺憾。
自己吐葡萄皮并不是很難的事情,但是肖楚做不到,甚至因為沒有人情願為她剝一整盤的葡萄,而甯可放棄喜歡的東西,也不願意妥協。
家裡買了葡萄,肖楚眼饞也隻是看兩眼。别說開口撒嬌任性了,就連眼神也不會在上面糾纏。
肖楚性子硬,而Lucas覺得肖楚沒必要妥協。
每次都是他給她剝皮,兩個人一起分着吃。
她吃剝好的,他處理失敗的作品。
慣着。
Lucas從容地邀功:“人已經出院了。”
“上次你說過。”肖楚又含住遞來的葡萄,“李航說醫藥費都已經付清了。是你吧?”
她擡眼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賬單給我吧,我加入店裡的成本。”
“單子不見了……錢不多,不需要。”
“行吧!随你!謝了……”
她沒有拒絕Lucas一顆一顆地喂,遞出牙簽的時候他還趁機反複看她。
見肖楚臉頰上帶着淡淡的紅,他問:“晚上喝酒了?”
“喝了一點而已……應酬而已。”樓上是專門留給亞裔的包間,酒桌文化向來如此。
肖楚很快岔開話題:“你最近有跟爸媽聯系嗎?别老是忙着工作,他們說幾年沒有見過你了。”
雖然Lucas被迫簽了斷絕關系的切結書,但是他還是會在每次到新的輪換城市後給家裡寄明信片報平安。
住院醫的工作忙碌,他真的沒時間回家,肖典威也不想看到他。隻有陳茹極其偶爾地會拉着丈夫來到他輪換醫療機構的城市,主動來看他。
“他們還好吧?”Lucas接過遞來的水杯,甜甜的溫水一飲而盡。
這是在店裡給他的第一個東西,連菜品都稱不上的東西。
上次肖典威還很不情願地跟他見面,陳茹倒是很高興,還約三個人一起吃飯。
可是他生怕聊到肖楚的事情,借口工作忙拒絕了。
“身體健康,爸還是忙着港口起重機的生意,一點也沒辦法閑下來。媽養好病後就不管事了,現在有了姐妹淘,每天都在喝下午茶打麻将,挺開心的。”
白瓷盤子裡的葡萄吃完了,Lucas把另外一盤葡萄消滅,别開李航要幫忙的手挽起襯衣袖口自己清洗碟子。
李航自覺多餘,非常識趣地給他們留出家人叙舊的空間,拍拍屁股走人。
Lucas擦擦手,“那對夫婦被人找麻煩,現在不知道去哪了。你要注意安全,我怕他們來找你。”
“我知道。”肖楚轉動椅子面向對方,“不用擔心,他不會再來找麻煩的。”
對方成竹在胸的态度有一種脫離控制的感覺,這讓Lucas皺眉,“什麼意思?”
肖楚姿态放松,像是在分享晚餐内容一樣尋常,“分明可以出院養傷,以後定期檢查就好。可他還賴在醫院,我就找人跟他好好談談呗……我做老闆該付的醫藥費營養費也都給了,但我不是冤大頭,也算得上先禮後兵了。”
“你找人打他?”Lucas不認同地傾身向前,“你不怕别人報複你嗎?”
“别亂說,可不是我幹的。況且我為什麼要怕?”肖楚沒有看他,反而拿起剛才被摘下擱在吧台上的腕表給他戴上。“既然選擇黑下來,他們就應該主動去适應這個環境,沒有道理讓其他人改變規則無限地向他們妥協。我雖是冒着風險雇傭了非法勞工,但是該給的工資該有的福利我都按時按量地提供了。如果他還有不滿,我可以直接找律師跟他談,我想遣返的包機會有他們的座位的。”
Lucas并沒有想到肖楚對待他們是如此的傲慢。
肖楚有自己的盤算,她準備好負擔所有的醫療費用,也找人替她在對方不吃軟的之後強硬遊說,甚至連找律師解決問題根源都已經想好了。
其實傲慢的是Lucas自己,是他自作多情。
想着為她盤算一切,殊不知她是真的不需要自己的幫助。
既然要做生意,就要做好面對牛鬼蛇神。
肖楚不是小姑娘了。
Lucas被巨大的挫敗感再次籠罩,他伸手掏出虹姐下午給的煙。指尖夾住振出的那根準備抽出的時候,一個台牌啪一聲放在了手邊的吧台上。
“抱歉,本店禁止抽煙。”
肖楚心平氣和地拒絕了Lucas尋找一時的麻痹。
他看了香煙三秒,把整包煙放在桌上,從口袋裡抽出一條口香糖放進嘴裡嚼。
“以前就說過了,不要抽煙,害人害己。”
肖楚站起身收拾東西準備走人,“沒想着幾年不見,你壓根沒把我的話放在心上。”
……放在心上了。
他铮铮看着肖楚,心中的答案有口難言。
她說得也沒錯,可是她不知道的是這幾年許是工作便利,他都很自律地從一包煙以前隻能抽兩天控制到一周以上了。
但他又想了想,很快自我否定。
打她來了,确實抽得多了。
——煩。
如果說出來,都會變成死性難改的借口,他不想成為那樣的人。
“你這個店位置其實不是很好,賺得到錢嗎?”Lucas環顧店内,就像剛才的話題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還行吧,我做的熟人生意,生意挺好的,不虧。”肖楚說得很精準。
“這家店開了沒多久吧?”
老闆肖楚也擡頭看了看店,歎息道:“是啊,才三個月。”她看向男人,笑了笑,“已經比我想象中要快了。”
三個月找上門,真的比她想的快。
“叔叔不幫你找一個更好的地方嗎?隻要你開口,可以找地段更好,面積更大的店鋪。”
肖楚聳肩輕笑。
爸爸隻會想讓自己早點回家把心思放在服裝公司,才不會幫她開這個飯館。
“這個店用的可都是我自己賺的錢,我現在有多少錢,就開多大的店。”
“叔叔不會舍得讓你做這麼辛苦的小生意,你還是……”
“所以在你看來我離開了家人的幫助就什麼都做不好,是嗎?”肖楚的問題冷冰冰的,聲音卻透着一絲無辜,“你這幾年都不怎麼回家,我變得怎樣你關心過嗎?”
Lucas看着她,不說話。
他們兄妹早已經離開了象牙塔,卻走不出城堡。兩人沉默得如同墳墓裡的幽靈,隻能相望,默契地一言不發。
他就是這樣,自以為是地付出,卻不顧自己的死活,也不顧别人究竟要不要。
肖楚讨厭他這點。
“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就說吧,我要關店了。”
又是一陣沉默,他才開口道:“你的小飯館……為什麼要開在這裡?”